【中华佛教百科全书】
三关
禅宗开悟的三个阶段,即︰本参(初关)、重关、末后关。由参话题引出无漏慧,由无漏慧,明自本心,见自本性,名为初关。既见性已,乃以无漏慧对治烦恼,到烦恼伏而不起现行,方名重关。然烦恼之伏,犹赖对治功用,必至烦恼净尽,任运无功用时,始透末后一关。
《雍正御选语录》御制总序云(卍续119‧357上)︰
“如来正法眼藏教外别传,实有透三关之理,(中略)有志于道之人,则须勤参力究,由一而三,步步皆有着落,非可颟顸函胡,自欺欺人。(中略)夫学人初登解脱之门,乍释业系之苦,觉山河大地十方虚空,并皆消殒,不为从上古锥舌头之所瞒,识得现在七尺之躯,不过地水火风,自然彻底清净,不挂一丝,是则名为初步破参,前后际断者。
破本参后,乃知山者山,河者河,大地者大地,十方虚空者十方虚空,地水火风者地水火风,乃至无明者无明,烦恼者烦恼,色声香味触法者色声香味触法,尽是本分,皆是菩提,无一物非我身,无一物是我己,境智融通,色空无碍,获大自在,常住不动,是则名为透重关,名为大死大活者。
透重关后,家舍即在途中,途中不离家舍,明头也合,暗头也合,寂即是照,照即是寂,行斯住斯,体斯用斯,空斯有斯,古斯今斯,无生故长生,无灭故不灭,如斯惺惺行履,无明执着,自然消落,方能踏末后一关。虽云透三关,而实无透者,不过如来如是,我亦如是。从兹方修无修,证无证,妙觉普明,圆照法界,一为无量,无量为一,大中现小,小中现大,坐微尘里,转大法轮,于一毫端,现宝王刹,救拔众生,利用无尽。”
雍正的说法,大体是以达“前后际断”、露出前念后念间的一段空白心地,从而悟心性空寂为破初关。以“大死大活”后,识得一切皆为真性之妙用,为破重关。以破无明,达任运现成,无修无证为踏末后关。这一说法对近三百年来的禅宗界影响颇大。
此外,对三关的解释尚有以破所参话头,于离意识分别的空白心地中见本来空寂之自性,称破初关、破本参。从空性起用,识得“妙有”即真性所具妙用,称破重关。拂除悟 迹,达自如无碍之境,称踏末后牢关。或将分破第六、第七、第八识解释为破三关。或以悟入华严宗所说理法界、理事无碍法界、事事无碍法界解释为破三关。或有主张顿悟并无三关,高唱“一簇破三关,犹是箭后路”者。清人钱伊庵的说法则为︰
“若夫本分、重关、末后之说,大悟有十八遍,原未必人人一脚便踏到底,然有二三番彻悟者,亦有六七番始圆悟者,更属无定。总以透彻为期,似不必概定人法双忘、离念泯绝处为本分体,以从体所发一切诸用为重关;更以铁蛇钻入金刚眼等句不受人惑处为末后。”
此外,依《佛祖统纪》卷十〈遵式传〉所载,遵式为检验某一《楞严经》研究者对该经的理解程度,曾试出三问,以测验其人。后人乃称此为“楞严三关”。其文云(大正49‧208c)︰
“有贵官注楞严求师印可,师烹烈焰谓之曰︰阁下留心佛法,诚为希有。今先申三问,若答之契理,当为流通;若其不合,当付此火。官许之。师曰︰真精妙元、性净明心,不知如何注释?三四四三、宛转十二,流变三叠、一十百千,为是何义?(中略)二十五圣所证圆通既云实无优劣,文殊何得独取观音?其人罔措,师即举付火中,于是楞严三关自兹而出。”
◎附︰融熙〈禅宗的三关问题〉(摘录自《现代佛教学术丛刊》{52})
宗门有初关、重关、末后关的三个阶段。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怎样分划?我们若向佛学大辞典检阅,只得“禅宗术语”寥寥四字,还是扑了个空,如丈八金刚,摸不着头脑。因为这是禅宗的家里风光,要是找着个三关透澈的大德来请教,才能分疏得下。若向门外汉探讨,这就像向十字街头的担柴汉,问今天行政院议的是什么事相似。毕竟一场□,无有是处。就让你当真找着个参学事毕的老宿,但如果你不曾下过一番寒澈骨的功夫,这老宿也无法靠两片唇皮,和你解释得明白的!所以三关问题,甚难论列。
此地有某禅德说︰“佛法是绝对的,只须参!参!参!咄地一声,本来无物,更有何事?说什么二关三关?”笔者闻友人称说他的伟论,不觉叹道︰这位师僧,口门太阔了!去圣时遥,人多狂慧。若是这样儱侗,那么,心空及第归的人,便参学事毕么?中了状元便即成致君泽民的大政治家么?我们试就禅宗第六代祖慧能禅师的证道过程来体会一下吧!自达摩西来之后,像六祖这样利根,可说是古今无两了!可是他的历程,还是无阶段中有阶段的!
考六祖闻客诵《金刚经》至“应无所住而生其心”处,便顿会玄旨。他马上便去谒黄梅讨分晓。黄梅勘曰︰“来求什么?祖曰︰惟求作佛。”黄梅乃向他句下再搜曰︰“汝是南方人;又是獦獠,若为堪作佛?祖对曰︰人有南北,佛性本无南北;和尚身与獦獠身不同,与佛性有何差别?”黄梅知他所见真切,乃半肯半勉曰︰“汝合随众作务。”祖反诘曰︰“慧能不离自性便是福田,未审和尚教作何务?”黄梅被他透底一捞,原不至无言可说,无理可申。不过当时在东西两序大众之前,防招嫉妒,便道︰“汝这獦獠,根性太利,着槽厂去。”祖知这事尚有大须商量之处,乃俯首贴耳,入碓房舂米,等候下文。后闻唱神秀偈语,他情不自禁,说偈推翻秀意。黄梅以红杏出墙,春光已露,乃邀他三鼓入室,勘其初悟,面授心传。六祖到了这时,如梦再觉;不禁脱口而呼曰︰“何期自性本不生灭,何期自性本自清净,何期自性本无动摇,何期自性本自具足,何期自性能生万法。”
看六祖一口气说了五个何期。何期者,就是“估不到”的意思。这可知他闻经开悟是一个关头,到了这时又是一个关头了。若硬说咄地一声,更无余事。那么,他何以到这田地才瞥地洞然呢?及黄梅送他到九江驿,舟中复把橹勘曰︰“合是吾渡汝!”祖曰︰“迷时师渡,悟了自渡。渡名虽一,用处不同。”黄梅乃叮咛曰︰“汝向去逢怀则止,遇会则藏。佛法不宜速说,速说佛法难起。”祖到怀集,顿忆前嘱,遂混迹猎人队里,随缘保任一十五年,养成露地白牛,然后出世为人。这可见贤如六祖,也不是一悟上齐诸佛的。
从上祖师悟处,各有差等。只如雪峰在德山会下作饭头时,一日饭迟,德山擎钵下法堂,雪峰晒饭巾次。问曰︰“钟未鸣,鼓未响,拓钵向什么处去?”德山便归方丈,峰举似岩头。头曰︰“大小德山,不会末后句在(末后句是末关大机大用的语话)。”山闻,令侍者唤头至。问曰︰“汝不肯老僧那?”头密启其意,山乃休。明日升堂,果与寻常不同。头至僧堂前拊掌大笑曰︰“且喜堂头和尚会末后句。他日天下人不奈伊何!”又如夹山为七百众善知识,因僧问︰“如何是法身?”夹山曰︰“法身无相。”问︰“如何是法眼?”夹山曰︰“法眼无瑕。”为道吾所笑。结果散众谒船子和尚,才了大事。谁说禅关可一蹴而几?
古来说禅宗三关,以清世宗(雍正)为最露骨。世宗自许为作家君王。他在《御选语录》总序上说︰
“朕深明此事,不惜话堕,逐一指明。夫学人初登解脱之门,乍释业系之苦。觉山河大地,十方虚空,并皆消殒,不为从上古锥舌头所瞒。识得现在七尺之躯,不过地水火风,自然清净不挂一丝;是则名为初步破参,前后际断者。破本参后,乃知山者山,河者河,大地者大地,十方虚空者十方虚空,地水火风者地水火风,乃至无明者无明,烦恼者烦恼,色声香味触法者色声香味触法,尽是本分,皆是菩提。无一物非我身,无一物是我己。境智圆融,色空无碍,获大自在,常住不动。是则名为透重关,名为大死大活者。透重关后,家舍即在途中,途中不离家舍,明头也合,暗头也合。寂即是照,照即是寂,行斯住斯,体斯用斯,空斯有斯,古斯今斯,无生故长生,无灭故不灭。如斯惺惺行履,无明执着,自然消落,方能踏末后一关。”
上来世宗的话,忒煞天花乱地。行人除了出格利根,言下相应之外,其余必须于本参话头,猛着精彩,才能破得初关。破初关后,再加抖擞,然后荐得常住不动的重关境界。到重关后,偷心死尽,然后荐得寂照同时的末后牢关境界。这是功勋阶段,不容颟顸。世有誉人一镞破三关者,皆属欺人之论。笔者年前见狄楚青老居士之《平等阁笔记》,记其夫人悟后法语,并云冶开老和尚谓︰“近时破本参者不可多见,尊夫人是一镞破三关,甚为希有。”我以为如果冶老当时真有此言,若非故意奖饰女流,激励男众的逗机方便语话,便是将佛法作人情了。
菩萨有隔阴之迷。你看古德如径山大慧普觉禅师,他是一个了不起的人,他的母亲梦神人护一高僧入室而孕。诞时白光透室,举室称异。十六出家,即喜宗门。十九游方,至太平杯度庵,庵主迎待甚恭,云夜梦伽蓝神告知,明日雪峰悦过此,嘱令守候也。以悦语录示之,果然过目成诵,时人皆信是雪峰后身。后来他往宣州请益明寂珵公,寻往大阳谒元首座、洞山微和尚及坚首座,周旋三公会下多时,尽会曹洞宗旨。跟着又往参印心珣公,珣叫他去宝峰依湛堂准公。准寂后,张无尽又促他往谒圆悟,晨夕参请。“于有句无句,如藤倚树话”,念念不忘于心;甚至同客吃饭把箸在手,都忘下口。这圆悟笑道︰“汉参黄杨木禅,却倒缩去!”他曰︰“这个道理似狗看热油铛,欲舐舐不得,欲舍舍不得。”圆悟曰︰“你喻得极好,这便是金刚圈、栗棘蓬。”后来经过多时才得到豁然大澈。你看雪峰悦是一个大善知识,再转头来换过一个皮囊作大慧觉,便要费如许气力。一镞破三关,谈何容易啊!
众生住地无明,无始以来,如乳入水。这三关问题,世宗只说得个“然”,却未说得著「所以然”,而且所说重关末关简直无可分别,尚嫌带漏逗乱统之病。笔者以为不如向相宗《八识规矩颂》体会,还比较清朗明白。颂曰︰“发起初心欢喜地,俱生犹自现缠眠,远行地后纯无漏,观察圆明照大千。”首句“发起初心欢喜地”者,是说起初发菩提心的修行菩萨(修唯识观的初心行人),在广修福慧二种资粮,正在资粮位加行位之时,尚潜伏着我法二执现行。由于数数修习观一切法“生空真如”,除灭分别我执。观一切法“法空真如”,除灭分别法执,到相当时期,豁然亲见少分真理,第六识转成下品妙观察智,进入通达位,而登初地,名欢喜地。照见五蕴皆空,心生欢喜故,这即是禅宗的初关。如香严击竹开悟时,即欣然遥向沩山礼拜曰︰好在和尚不为我说破,否则无今日之乐!又如灵云见桃花开而悟,有“自从得见桃花后,直至如今笑不休”之句,皆可比知欢喜地同于初关。
“俱生犹自现缠眠”者,这是说所断还有余障。因初地菩萨,虽断分别我法二障的种子,可是俱生我法二障的“随眠”,非是纯一无漏,仍起现行的“缠”。所谓“俱生”,就是我们无始时来虚妄薰习,内因力故,恒与身俱,不待邪教,及邪分别,任运而转,故名俱生。“俱生我执”,是六七两识,缘第八识所变五取蕴相,若总若别,起自心相,执为实我。但此我执细故难断,在后修道位中,数数修习胜生空观,方能断除。“俱生法执”,于缘识所变的蕴处界相,或总或别,起自心相,执为实法。但此法执细,故难断,至十地中数数修习胜法空观,方能除灭。
“远行地后纯无漏”者,远行地即第七地。名远行者,意思是菩萨累积久“远”的福慧资粮,才“行”得到此地。到这里,功用已极,在菩提路上永“远”前“行”无复退转。俱生我执永伏,虽还有俱生的微细法执,或时现起,而非有漏,故曰纯无漏。至此已舍阿赖耶识我爱执藏。第六识转成中品妙观察智,即同禅宗的“重关”。
“观察圆明照大千”者,八地以上,断尽二障种子习气,第六识转成上品妙观察智。“妙”,是神用无方,称之为妙。“观察”,谓能分别诸法自相共相,复能鉴别众生根性因缘。“圆”,谓此时智无方隅,最极圆融,能以无碍辩才宣说妙法,皆令开悟,获大法利。“明”,谓无法不照,如日当空;无机不知,心珠朗耀。“大千”,拣非中小,谓此时现身说法,观机逗教,能广被大千世界。达到观察圆明境界即同禅宗末后牢关。
如上所举《八识规矩颂》意,与三关吻合,已极明显。笔者再拿《起信论》真如体、相、用三大来说︰初关见虚空消殒,前后际断,是证得“真如体大”。重关见山是山,河是河,法住法位,本无动摇,是证得“真如相大”。体相明了,行人本身,大事办了,已到百尺竿头;尚须更进一步,踏破末关,手眼圆明,度脱众生,才证“真如用大”。简单来讲,破初关犹有住地无明;破重关犹未能致“用”;故古德要破“末后关”然后出世为人。鄙见如此,似可补助世宗之说。
上来笔者将相宗家具来诠释禅宗,或许有人笑我“扯葛藤”。但《坛经》上如︰“自性能含万法,名含藏识,若起思量便是转识。”又如“五八六七果因转”等,六祖亦尝借相宗名言,以相显性了。具眼人,性者相之性;相者性之相。一味醍醐,分作两盏,若固执知解为宗乘之敌,那末,何以《坛经》又有“应常读大乘经典”之句呢?办道如行路,须先识路,故“师以慧为体”。知尚未知,办什么道?这篇虽属“盲人摸象”之谈,但吾人不妨耐心摸着,把象眼、象耳、象口、象鼻、象身、象脚、象尾,甚么都摸遍了,那就不一定是要开眼人才识得象的!原一精明,知行不二,不见道︰“阿那律陀无目而视”么?参!
[参考资料] 《五灯会元》卷十七;融熙《葛藤集》;陈健民《禅海塔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