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佛教百科全书】

东汉佛教


  东汉佛教,是佛教流行于中国最早的一个阶段。佛教最初传入汉土,确实年代已难稽考。但古来佛教徒间流传着汉明求法、佛教初传的史话,同时也传说汉明之前佛教即已传入,两说各自发展。最后,汉明求法说颇为一般佛教徒所乐道,而汉明以前传来说也愈推愈远。现在分别述之如次︰
  (1)汉明帝以前佛教传来说︰依据文献流行的次第,可举出十种︰
  其一,曹魏‧鱼豢所撰《魏略》〈西戎传〉说︰“昔汉哀帝元寿元年(西元前2年),博士弟子景卢受大月氏王使伊存口授浮屠经。”(见《三国志》〈魏志〉卷三十裴松之注)其后《世说新语》〈文学篇〉刘孝标注,《魏书》〈释老志〉等也引用此文,而略有出入。如《魏书》作博士秦景宪。唐‧法琳《辩正论》又作秦景至月氏,其王令太子口授浮屠经,有类赵宋‧董逌《广川画跋》卷二所引晋《中经》之说。
  其二,东晋哀帝兴宁三年(365)〈习凿齿与道安书〉说︰“自大教东流,四百余年矣。”其后〈王谧答桓玄书〉也说︰“大法宣流为日谅久,年逾四百,历代有三。”又刘宋‧宗炳《明佛论》说︰“刘向列仙(传)叙七十四人在佛经”;《世说新语》〈文学篇〉刘注也依据《列仙传》说︰“如此即汉成、哀之间(西元前32~1)已有经矣。”这些皆是泛指西汉末年而言。
  其三,宗炳又说︰“东方朔对汉武劫烧之说”,好像汉武时(西元前140~87)已经知道和佛教有关的劫灰说。
  其四,宗炳又说,伯益述《山海经》有天毒国(即天竺)偎人而爱人一语,当于如来大慈之训,似乎佛教已闻于三五(三皇五帝)之世。
  其五,北齐‧魏收《魏书》〈释老志〉除引用伊存授经一说外,还依《汉武故事》(刘宋‧王俭托名班固撰)说,汉武‧元狩中(西元前122~117),遣霍去病讨匈奴,获得休屠王的金人,帝以为大神,列于甘泉宫,烧香礼拜,为佛道流通之渐。
  其六,上述〈释老志〉还依《史记》〈大宛传〉说,张鶱使大夏还(西元前126),传其旁有身毒国,一名天竺,始闻有浮屠之教。
  其七,梁‧萧绮辑本王嘉《拾遗记》说,战国燕昭王七年(西元前317),沐胥国(即身毒)有道人尸罗来朝,荷锡持瓶,云发其国五年,乃达燕都。
  其八,隋‧费长房《历代三宝纪》卷一载,秦始皇时(即西元前218)有诸沙门释利防等十八贤者赍经来化始皇。唐‧法琳《对傅奕废佛僧事》也有此说,并谓出于道安、朱士行等《经录》。
  其九,唐‧法琳《对傅奕废佛僧事》中又据《周书异记》说,周昭王二十四年(西元前1029)甲寅,发生水泛、地动、天色变异等象,太史苏由说有圣人生于西方,故现此瑞,而以此为佛诞年代。北齐‧僧统法上曾沿此说以答高丽使者,后来更为一般佛徒所习用。
  其十,唐‧道宣《广弘明集》〈归正篇〉引用《列子》〈仲尼篇〉说,丘闻西方有圣人,不言而信,不化而行,荡荡乎无能名等语,断言“孔子(西元前551~429)深知佛为大圣”。
  以上诸说,基本上是以佛教初传于汉代为主;但除伊存授经一说外,大多数由于和道教对抗,互竞教兴的先后,遂乃将佛教东传的年代愈推愈远,所以引据大都是虚构和臆测的。
  (2)汉明帝永平十年(67)佛教传来说︰一般略谓︰永平七年(64),明帝夜梦金人飞行殿庭,明晨问于群臣。太史傅毅答说︰西方有神,其名曰佛;陛下所梦恐怕就是他。帝就派遣中郎将蔡愔、秦景、博士王遵等十八人去西域,访求佛道。十年(67)蔡愔等于大月氏国遇沙门迦叶摩腾、竺法兰两人,并得佛像经卷,用白马驮着共还洛阳。帝特为建立精舍给他们居住,称做白马寺。于是摩腾共法兰在寺里译出《四十二章经》。这几乎是汉地佛教初传的普遍传说,从西晋以来就流传于佛教徒间(石赵时王度疏中就有“汉明感梦初传其道”的话),但关于它的具体情况随时有不同的说法。
  其一,关于汉明帝求法的年代,西晋惠帝时(290~300)道士王浮所伪作的《老子化胡经》作七年感梦遣使,十八年(75)使还(文见《广弘明集》所载《笑道篇》转引)。《广弘明集》所载的伪作《汉法本内传》作三年(60)感梦遣使。此外各家大都不记年代。隋‧费长房所撰的《历代三宝纪》作七年感梦遣使。唐‧靖迈的《古今译经图纪》更调整作三年感梦,七年遣使,十年使还。最后元‧念常的《佛祖历代通载》又改作四年感梦,七年使还。
  其二,关于汉明帝所遣使者,《化胡经》作张鶱等,《出三藏记集》所载〈四十二章经序〉及《弘明集》所收《理惑论》作使者张鶱、羽林中郎将(《理惑论》作中郎)秦景、博士弟子王遵等,《法苑珠林》所引南齐‧王琰的《冥祥记》作使者蔡愔。此外或无使者名字,或作张鶱、秦景,或作蔡愔、秦景,或作秦景、王遵。
  其三,关于佛典的传译,《化胡经》说“写经六十万五千言”,〈四十二章经序〉及《理惑论》只说所遣使到月氏,写取佛经四十二章,译事及译人都没有说到。《冥祥记》也只说写致经像。《出三藏记集》〈新集经论录〉才说(大正55‧5c)︰“于月支国遇沙门竺摩腾,译写此经。”未说到竺法兰。《高僧传》说有摩腾译《四十二章经》,又说此经是竺法兰所译。《魏书》〈释老志〉虽然把腾、兰结合起来成同时来汉地,然而只说“得四十二章”,未说到译事。到《历代三宝纪》才具体说腾、兰共译《四十二章经》,为后来传说的张本。关于汉明帝求法事既有以上种种异说,所以现代佛教史家怀疑到汉明帝是不是有求法一事,摩腾、法兰是不是实有其人?这个问题现在还有争论,未能决定。
  其次,一般以《四十二章经》为中土佛教最初的译籍,又以《理惑论》为中土佛家最初的论著。然而《四十二章经》是不是汉代所译,是译本还是抄本?《理惑论》是不是汉代所撰,撰者是不是牟融?也都在佛教史家聚讼之中,没有得到定论。
  佛教传入中国之后,到了东汉末叶桓灵二帝的时代(147~189),记载才逐渐翔实,史料也逐渐丰富。其时西域的佛教学者相继来到中国,如安世高、安玄从安息来,支娄迦谶、支曜从月氏来,竺佛朔从天竺来,康孟祥从康居来。由此译事渐盛,法事也渐兴。
  东汉末期的佛典翻译事业,主要开始于安世高。安世高来华的年代,后于明帝永平年间大约九十年。他从桓帝建和二年(148)到灵帝建宁四年(171)的二十余年间,译出《安般守意经》《阴持入经》《大十二门经》《小十二门经》和《百六十品经》等。
  世高所译经典,《出三藏记集》根据《安录》作三十五部,《高僧传》作三十九部。后来《历代三宝纪》把安世高所译增加到一七六部,《开元释教录》加以删削仍然有九十五部,而且《三宝纪》著录菩萨乘的经典很多,均不足置信。
  安世高是精通阿毗昙学和禅经的学者,因此,所译经典以关于禅法的典籍为主,间及阿毗昙学。如《修行道地》《五十校计》,都是禅经(《五十校计》因一名《明度五十校计》,后人误编入《大集经》中,实与《大集》无关),而《大安般守意》《小安般守意》尤其是中土最初盛传的禅法。关于阿毗昙学的译籍,《出三藏记集》著录《五法经》《阿毗昙五法经》,其实是一种说明声闻乘五位即色、意(心)、所念(心所)、别离意行(不相应行)及无为的。又著录《阿毗昙九十八结经》,是解释见惑十使、思惑八十八使的(依道安说,此书还不能确定是安世高所译或所撰)。其他典籍大都是四阿含中一部分的异译。
  有人说中国南方佛教的传播是由于安世高避关洛的扰乱前往江南,确否虽不容易判知,然而依康僧会的〈安般守意经序〉说,安世高的禅学和他的译籍早已弘布于南方,却是事实。
  支娄迦谶(简称支谶),于桓帝末年(《高僧传》作灵帝时)来到洛阳,不久就通华言,在灵帝光和(178)、中平间(184)译出《般若道行经》《般舟三昧经》《首楞严三昧经》等。
  支谶所译经典,《出三藏记集》作十四部,但其中《伅真陀罗王经》《光明三昧经》是《安录》所无,而僧祐依《旧录》和《别录》补充的。这些译典都系菩萨乘,即后世所分《般若》《宝积》《大集》《华严》《涅槃》五大部中一部分的异译,其最重要的是《道行般若波罗蜜经》,实系《般若经》的第一译,为中土般若学的嚆矢。《般舟》《首楞严》都是菩萨乘禅经。
  和安世高、支谶两大译师同时的竺佛朔、安玄、支曜、康孟祥等人,也都各有传译。
  竺佛朔(一作竺朔佛),以灵帝(一作桓帝)时携带《道行般若经》梵本来到洛阳,在熹平元年(172,一作光和二年)把它译成汉文,光和二年(179)又译出《般舟三昧经》。佛朔执梵本宣译时,先来汉地通晓华言的支谶替他传语,所以《道行》事实上的译人是支谶;《般舟》的传译也是同样;孟福、张莲两人笔受。
  安玄是优婆塞,来中国的年代比安世高稍后,在灵帝时游贾洛阳,渐通华言,常和沙门讲论道义,以光和四年(181)和中土沙门严佛调共译出《法镜经》,玄口译梵文,佛调笔受。《法镜经》是《郁伽长者经》的旧本,系菩萨乘经。
  支曜、康孟祥都在灵、献二帝间来到洛阳。支曜在灵帝中平中(184~189)译出《成具光明经》(一作《成具光明定意经》)。康孟祥在献帝建安中(196 ~219)译出《中本起经》(一作《太子中本起经》)。依《高僧传》〈支谶传〉载,此时还有康巨、竺大力等人,也都各有传译。
  除上述西域译人之外,汉土沙门严佛调也是杰出的参与译事的人。佛调亲受教于安世高,《出三藏记集》著录他撰有《十慧》一卷,下注(大正55‧6c)“或云沙弥十慧”,佛调虽然曾经参与安世高的讲次,《十慧》却没有深闻,所以发作《十慧》章句。谢敷的〈安般守意经序〉有“建十慧以入微”一语。又《安般守意经》中有所谓“十黠”即数息、相随、止、观、还、静、四谛,“十慧”似即“十黠”的异译,而《沙弥十慧》是敷陈安世高安般法门之作。《历代三宝纪》说他另译经七部,不可信。
  综合以上所述,可知东汉末大约七十年间,凡译出有禅经、阿毗昙学、初期菩萨乘经及释迦牟尼佛传等。
  在初期的佛典翻译当中,一般批评者常用“文”、“质”两个字作译文的评语。安世高、支谶和他们同时期的译人大率用质朴的直译,例如《出三藏记集》说安世高的译本(大正55‧95a)︰“质而不野。”道安对安世高是推崇备至的,也说他(大正55 ‧69b)︰“音近雅质,敦兮若朴,或变质从文,或因质不饰。”(〈道地经序〉);(大正55‧46b)︰“世高出经,贵本不饰,天竺古文,文通尚质,仓卒寻之,时有不达。”(〈大十二门经序〉)。其次《出三藏记集》说支谶的译本(大正55‧95c)︰“了不加饰。”《合首楞严经记》也说他(大正55‧49a)︰“贵尚实中,不存文饰。”又说(大正55‧49b)︰“谶所译者,辞质多胡音。”《出三藏记集》又说竺佛朔的译本(大正55‧96a)︰“弃文存质。”〈道行经序〉也说他(大正55‧47b)︰“了不加饰。”又《高僧传》〈支谶传〉说支曜、康巨的译本(大正50‧324c)︰“并言直理旨,不加润饰。”然而东汉末的译业到康孟祥就有了进步,他的译本文辞相当雅驯,译笔也颇流利,所以道安说(大正55 ‧96a)︰“孟详出经,奕奕流便,足腾玄趣。”
  东汉末期汉地对于佛教的信奉,首先是宫廷的奉佛。由于黄老之学和神仙方技已受到皇室崇奉,佛教初传入汉土,适逢其会,一方面它的教理被认为“清虚无为”,可和黄老之学并论;一方面“佛”被认为不过是一种大神。而且中土初传佛教的斋忏等仪式,效法祠祀,也为汉代帝王所好尚。如《后汉纪》有关于楚王英的记载说︰“英好游侠,交通宾客,晚节喜黄老,修浮屠祠。”明帝永平八年(65)诏令天下死罪可以纳缣请赎,楚王英奉送缣帛以赎愆罪,明帝答诏说︰“楚王诵黄老之微言,尚浮屠之仁祠,洁斋三月,与神为誓,有何嫌惧而赎其罪?”可见佛教在当时只当作祠祀的一种。到了桓帝时,更在宫禁中铸黄金浮图(浮屠)、老子像,亲自在濯龙宫中设华盖的座位,用郊天的音乐奉事他。如《后汉书》〈西域传〉说︰“楚王英始盛斋戒之祀,桓帝又修华盖之饰。”又延熹七年(164),襄楷上书,有“闻宫中立黄老、浮屠之祠”等语。这都可说明东汉末宫廷奉佛的情况。
  其次,一般社会的奉佛,有文献可证的︰
  (1)汉人出家之始︰汉人由信佛而出家修道的,如赞宁《僧史略》卷上“东夏出家”题下,有(大正54‧237c)︰“汉明帝听阳城侯刘峻等出家,僧之始也;洛阳妇女阿潘等出家,此尼之始也。”等语。按刘峻等出家事出《汉法本内传》。《内传》伪书,不足置信。可是《高僧传》〈佛图澄传〉中,有(大正50‧385c)︰“往汉明感梦,初传其道,唯听西域人得立寺都邑以奉其神,其汉人皆不得出家”等语,似乎其时已经有汉人出家,然后才有此项禁令。而汉人出家为沙门见于载籍的,是从严佛调开始,如《出三藏记集》〈安玄传〉中称(大正55‧96a)︰“沙门严佛调”,又说他(大正55‧96a)︰“出家修道”;《出三藏记集》又转载《沙弥十慧》,下题(大正55‧69c)︰“严阿祇黎(即阿奢黎)浮调所造。”然而《释氏稽古略》说,在佛调以后八、九十年的朱士行,是汉土最初为沙门的;《历代三宝纪》也称佛调为清信士。这大概是因为从汉代以来,虽然佛法已经流行,但道风未纯,比丘出家只以剪落须发作区别,未禀律仪;到魏‧嘉平二年(250),中天竺沙门昙柯迦罗(法时)来到洛阳,建立羯磨法,创行受戒,中土才有正式的沙门,而登坛受戒的朱士行为最早,因此把他作为中土沙门之始。
  (2)民间建寺造像之始︰《后汉书》〈西域传〉中叙述桓帝奉佛之后说︰“百姓稍有奉佛者,后遂转盛。”可见当时民间的奉佛也由少数而逐渐增多;但其具体情况,只笮融奉佛一事见于现存的文献。据《后汉书》〈陶谦传〉和《吴志》〈刘繇传〉说︰献帝时,丹阳人笮融聚众数百人,往依徐州牧陶谦,谦使督广陵、下邳、彭城三郡的运漕。融于是断三郡的委输,“大起浮屠寺,上累金盘,下为重楼,又堂阁周回可容三千余人。作黄金涂像,衣以锦彩。每浴佛辄多设饮饭,布席于路,其有就席及观者且万余人”。又依《出三藏记集》所载〈般舟三昧经记〉载,说明献帝时洛阳也有佛寺。从《吴志》〈刘繇传〉所述笮融事看起来,东汉末民间的奉佛,有其种种原因,这和宫廷中只以求长寿祈福为目的者有所不同。(黄忏华)
  [参考资料] 汤用彤《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吕澄《中国佛学源流略讲》;任继愈编《中国佛教史》第一卷;镰田茂雄《中国佛教史》第一卷;E. Zu|rcher《The Buddhist Conquest of Chin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