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佛教百科全书】
历代三宝纪
十五卷。隋‧费长房撰。又作《开皇三宝录》,简称《三宝纪》《长房录》。收在《大正藏》第四十九册。
长房是蜀郡成都(今四川成都市)人,本出家为僧,博学而精于玄理。北周‧建德三年(574)废佛法时,他乃还俗。隋‧开皇初佛教复兴,他被召任翻经学士,在大兴善寺国立译场,参加译事。自开皇四年到十七年(584~597),那连提耶舍译《大方等日藏经》《力庄严三昧经》,阇那崛多译《佛本行集经》《善思童子经》《移识经》《观察诸法行经》《商主天子问经》《金光明经》〈嘱累品〉及〈银主陀罗尼品〉等凡八十余卷,都由他笔受(见彦琮〈合部金光明经序〉)。同时,他又致力于佛经目录的纂辑,到开皇十七年,撰成本书十五卷,同年十二月二十三日进献于隋文帝。
作者在〈总目序〉(卷十五)中,曾说明本书的编写缘起,认为过去的佛经目录有的散佚,有的记录不完备,作者处在南北统一的隋代,又参加国立译场,接触到更多的经籍。于是在这种条件下,总结前人的成果,把目录编纂得更全面和系统化,自有必要。开皇十四年(594),隋文帝曾命释法经等编辑《众经目录》七卷,在分类上虽有所长,但记载不够详尽,正如法经自己所说(大正55‧149a)︰“既未获尽见三国经本,校验同异。今唯且据诸家目录,删简可否,总标纲纪,位为九录。”(见《众经目录》卷七序文)费长房编写的本书,和《众经目录》体例不尽相同,而在内容和幅度上,则比《众经目录》要远为丰富。
本书所根据的资料,作者在总目序言中曾说到(大正49‧120c)︰“显兹三宝。佛生年瑞,依周夜明,经度时祥,承汉宵梦,僧之元始,城堑栋梁,毗赞光辉,崇于慧皎。其外傍采,隐居历年,国志典坟,僧祐集记,诸史传等仅数十家,摘彼翠翎,成斯记翮。”在这数十种书中,有史传,有佛经目录。史传如《魏书》《高僧传》《像法正记》《萨婆多记》《名僧传》等,除《魏书》《高僧传》外,其他多是后世已不存的著作。在佛典目录中,他引有当时存在的六家目录,即《众经别录》(似刘宋时述)、《出三藏记集》(僧祐撰)、《魏世众经目录》(李廓撰)、《齐世众经目录》(法上撰)、《梁世众经目录》(宝唱撰)、《大隋众经目录》(法经等撰)。这六家目录中,现在《众经别录》只残存一部分(敦煌残卷),魏、齐、梁三家目录已全佚。此外他还间接引用了《古录》《旧录》《朱士行‧汉录》《聂道真录》《赵录》《二秦录》《道安录》《竺道祖录》《支敏度录》《王宗录》《宋齐录》《始兴录》《正度录》《岑号录》《菩提流支录》《灵裕录》《东录》《一乘寺录》等,这些目录早已不存。本书在每经之下引用,都注明出处,使这些已佚的目录还保存一些面目,对于研究古代佛典目录和译经史很有作用。
本书共分四部分,前三卷是“帝年”,以周庄王十年(687B.C.)为释迦降生之年,从这年开始,到隋‧开皇十七年止,分上下排列,上列各朝帝王、年号和干支,下记佛教的兴替、佛典的传译,旁及当时史事,是佛教年表的雏型。其中第一卷是周、秦。第二卷前汉、后汉。第三卷魏、晋、宋、齐、梁、周、隋,而附列吴、苻秦、姚秦、乞伏秦、北凉、后魏、北齐、陈代,因为这八代都曾经有佛经的传译。至于蜀汉、前凉、前赵、后赵等十四代,则因为没有佛典传译,故仅在叙录中提到,而年表中没有列入,这与后面的代录一致。《隋书》〈经籍志〉、《旧唐书》〈经籍志〉、《新唐书》〈艺文志〉著录本书为三卷,就是指帝年而言,说明这一部分已为历代史学家所重视。第四卷到第十二卷是代录,就是以王朝为线索,把每个不同历史时期的佛教译著,作了统一的阐述。通过它,可以看出佛典的译传在各个朝代的情况。所载从后汉到隋共十六代,每代前有叙录一篇,说明当时的政治情况及与佛教的关系。里面则以译述的人为主,考订他们译经的卷数、部类、经名异称、第几次翻译、译经年代和地点、参与工作的人员、曾经著录的经录,以及译人的传记等。梁‧释僧祐的《出三藏记集》是在目录之外别有传记部分,本书则把目录和传记合并叙列,对于了解一个翻译家的具体情况实有很大的便利。这当然是由于代录是以译人为主的体裁,可以赋予这种形式,以便于知人论世;但作者是在过去经录已有的基础上,加以综合提高,并吸取儒家目录如王俭《七志》、阮孝绪《七录》的优点,而加以组织和发展的。
代录著录的各代实际译述人和经籍部数、卷数如下表。(疑、伪、抄经都包括在翻译项内,但据本书卷十五〈总序〉所载︰译述者共为一九七人,译述典籍合为二一四六部、六二三五卷。)
第十三、十四两卷是入藏目录,第十三卷是大乘录,第十四卷是小乘录,都分经、律、论三类,每类又分有译人名和失译人名二项,疑惑、伪妄、别生诸经,都没有列在内,以卷数的多寡作为先后的次第。
第十五卷是总目,载有进本书的表文和本书总序及全书目录,末尾附有宋、梁、魏、北齐、隋六家经录和已佚的古代二十四家经录,保存了古代佛教目录的丰富资料。
┌──┬──┬─────┬─────┬─────┬─────┐
│ │译述│翻 译│失 译│撰 述│共 计│
│朝代│ ├──┬──┼──┬──┼──┬──┼──┬──┤
│ │人数│部数│卷数│部数│卷数│部数│卷数│部数│卷数│
├──┼──┼──┼──┼──┼──┼──┼──┼──┼──┤
│后汉│ 12│ 233│ 318│ 125│ 148│ 1│ 1│ 359│ 467│
├──┼──┼──┼──┼──┼──┼──┼──┼──┼──┤
│ 魏 │ 6│ 13│ 25│ │ │ │ │ 13│ 25│
├──┼──┼──┼──┼──┼──┼──┼──┼──┼──┤
│ 吴 │ 4│ 145│ 186│ 110│ 291│ 3│ 4│ 258│ 481│
├──┼──┼──┼──┼──┼──┼──┼──┼──┼──┤
│西晋│ 13│ 440│ 700│ 8│ 15│ 2│ 2│ 450│ 717│
├──┼──┼──┼──┼──┼──┼──┼──┼──┼──┤
│东晋│ 27│ 180│ 464│ 53│ 57│ 35│ 60│ 268│ 581│
├──┼──┼──┼──┼──┼──┼──┼──┼──┼──┤
│苻秦│ 8│ 16│ 201│ │ │ 24│ 28│ 40│ 229│
├──┼──┼──┼──┼──┼──┼──┼──┼──┼──┤
│姚秦│ 8│ 116│ 648│ │ │ 8│ 27│ 124│ 675│
├──┼──┼──┼──┼──┼──┼──┼──┼──┼──┤
│西秦│ 1│ 14│ 21│ 8│ 11│ │ │ 22│ 32│
├──┼──┼──┼──┼──┼──┼──┼──┼──┼──┤
│北凉│ 8│ 32│ 266│ 5│ 17│ │ │ 37│ 283│
├──┼──┼──┼──┼──┼──┼──┼──┼──┼──┤
│ 宋 │ 23│ 208│ 489│ │ │ 2│ 6│ 210│ 495│
├──┼──┼──┼──┼──┼──┼──┼──┼──┼──┤
│南齐│ 19│ 40│ 306│ │ │ 7│ 34│ 87│ 340│
├──┼──┼──┼──┼──┼──┼──┼──┼──┼──┤
│ 陈 │ 3│ 37│ 139│ │ │ 13│ 108│ 50│ 247│
├──┼──┼──┼──┼──┼──┼──┼──┼──┼──┤
│北魏│ 13│ 84│ 295│ │ │ 3│ 7│ 47│ 302│
├──┼──┼──┼──┼──┼──┼──┼──┼──┼──┤
│北齐│ 2│ 8│ 83│ │ │ │ │ 8│ 53│
├──┼──┼──┼──┼──┼──┼──┼──┼──┼──┤
│ 梁 │ 21│ 49│ 108│ │ │ 39│ 767│ 88│ 875│
├──┼──┼──┼──┼──┼──┼──┼──┼──┼──┤
│北周│ 11│ 15│ 51│ │ │ 19│ 57│ 34│ 108│
├──┼──┼──┼──┼──┼──┼──┼──┼──┼──┤
│ 隋 │ 19│ 45│ 266│ │ │ 30│ 188│ 75│ 454│
├──┼──┼──┼──┼──┼──┼──┼──┼──┼──┤
│共计│ 198│1675│4536│ 309│ 539│ 186│1289│2170│6364│
└──┴──┴──┴──┴──┴──┴──┴──┴──┴──┘
作者对于佛教史籍有相当研究,在本书编纂过程中,曾经参考群书,综合各家目录,采取比较慎重的态度。如魏‧竺律炎的名字各家记载不一,“或云将炎,或云持炎,或云律炎”(卷五);乞伏秦‧圣坚,“或云坚公,或云法坚”(卷九),作者因“未详孰是,故备举之”。又菩提流支和瞿昙般若流支,时代有前后,“众经目相传抄写,去上菩提及般若字,唯云流支译”,有些书不能确知是那一个流支所译,作者因说︰“今群录交涉相参,谬滥相入,难以详定,后贤博采,幸愿讨之”(卷九)。又,《高僧传》云“(觉)贤(佛陀跋陀罗)出《泥洹》及《修行》等十五部、一一七卷,依《宝唱录》,足《无量寿》及《戒本》。部数虽满,尚少二卷”(本书著录十五部、一一五卷),但是未详何经,故盼“来哲博闻,式希续继,冀补遗漏”(卷七)。至于过去目录中的错误,作者也多所订正。如《放光般若经》二十卷,竺道祖、僧祐、王宗、宝唱、李廓、法上、灵裕等录都作朱士行译,经作者校勘,认为“《支敏度录》及《高僧传》《出经后记》、诸杂别目等,乃是无罗叉、竺叔兰等三人详译,朱士行身留停于阗,仍于彼化,唯遣弟子奉赍经来到乎晋地,斯岂得称士行出也”(卷六)。又,僧祐把月支沙门昙摩罗察和法护分为二人(见《出三藏记集》卷二)。作者认为︰“其(月)支菩萨(昙摩罗察)即竺法护,无别二人,《出三藏记》便成二举,小非详审。”(卷六)这说明作者编写时的求是态度,可惜这种精神没有贯彻在全部书中,有些地方还存在着混滥的缺点。
本书著录的翻译家和经典,较之过去各家目录,显著地增加很多。比《出三藏记集》卷二《新集经论录》所载自后汉至梁的翻译人数增多一倍半以上。再以著录的译经来看,如后汉‧安世高,《祐录》作译经三十五部、四十一卷,本书则作一七六部、一九七卷;吴‧支谦,在《祐录》作译经三十六部、四十八卷,本书则作一二九部、一五二卷;晋‧竺法护,在《祐录》作译经一五四部、三0九卷,本书则作二一0部、三九四卷;姚秦‧鸠摩罗什,在《祐录》作译经三十五部、二九四卷,本书则作九十四部、四二五卷,似这种情形很多。其中虽然有些错误,已为唐‧释智升所指出(见《开元释教录》卷一至卷四各本条),但不少是经过作者搜寻研究而后才收入的。在安世高译经下面,作者说︰
“房广询求,究检群录,记述世高,互有出没。(中略)今总群篇,备搜杂记,有题注者,多是河西、江南道路随逐因缘从大部出,录目分散,未足致疑。彼见故存。此宁不缵?敢依诸集,辑而编之,冀广法流,知本源注。”(卷四)
在支谦的译经下面,作者也说︰
“僧祐《三藏记集》录载唯三十六部,慧皎《高僧传》述止四十九经。房广检括众家杂录,自《四十二章》已下,并是别记所显杂经,以附今录。(中略)录目广狭,出没多异,各存一家,致惑取舍。兼法海渊旷,事方聚渧,既博搜见闻,故备列之。”(卷五)
另外《祐录》中失译的经典在本书中也勘查出一些翻译人名。他的筚路蓝缕之功,还不难看出,至于本书卷十二〈大隋录〉一卷,所记都是当代的事,像那连提耶舍、阇那崛多等人的译经,详载翻译的起讫年月、译经场所及度语、笔受、制序人等,都极新颖翔实可贵。
本书除著录译经外,还记载当时的佛教著述,这里面包含有注疏、论著、传记、目录、类书等,很多是现已不传的书,如北周‧昙显的《菩萨藏众经要》《一百二十法门》,慧善的《散华论》,隋‧灵裕的《塔寺记》《僧尼制》,僧粲的《十种大乘论》,彦琮的《通极论》《辩教论》《通学论》,慧影的《伤学论》《存废论》《厌修论》,刘虬的《内外傍通比较数法》,开皇十五年撰的《众经法式》等,并一一加以扼要的记载,使后人能知道这些著作的大概。从所记的著述中,还可以看出各个时期佛教发展的趋向。
本书取材广泛,错误之处也在所多有,作者自己就说︰
“自从后汉迄我大隋,其间译经凡十六代,所出之典诸大小乘,或处经同缘人致别,或时世异而人出同,或止一翻,或复重译。无问人撰传录集记,但是一言赞述三宝,语诚鄙野,意在光扬,疑妄伪真,注解论记,依括群目,稷稗皆存,合彼金沙,为其录体。可谓兰艾共箧,龙蛇未分者焉。”(卷十三〈大乘录入藏目叙录〉)
唐‧释道宣也评本书︰“房录后出,该瞻前闻,然三宝共部,伪真淆乱。”(《大唐内典录》卷十)由于本书是综合前代的经录而成,虽然所费的功力很多,但是因为时地的限制,不可能完全看到所著录的书,致有以讹传讹的地方。如《二百六十戒合异》,本书据别录作竺法兰译(见卷四),智升则根据《合异》序文,勘正应作东晋‧竺昙无兰撰(《开元释教录》卷十五)。支娄迦谶译经中,本书列有《古品遗日说般若经》一卷、《宝积经》一卷,乃是根据《出三藏记集》卷二而来,智升则考证二经“既是同本,不合再出”(《开元释教录》卷一)。类似这种情况的很多。也有由本书作者的疏忽而造成的错误,如西晋‧法立和法炬共译的只有《法句本末经》和《福田经》,这在《出三藏记集》卷二中记载得很明白,但是本书除此二经外,把法炬译的《楼炭经》《大方等如来藏经》一并误作两人共译(见卷六)。后汉‧严佛调是沙门,本书误作清信士(见卷四);西晋‧竺叔兰是居士,本书则误作沙门(见卷六)。此外在各代译经中,把译人的名字张冠李戴,或是有译人名的误作失译人名,失译人名的误作有译人名,或是失译经误加年代,或是一经重见复出,或是异经误作同本,这些错误《开元释教录》中都已分别指出。
在帝年中,纪年也有错误的地方。魏高贵乡公甘露元年的干支应推迟一年,南齐‧永明元年、永泰元年、永元元年的干支应提前一年。其他如梁的承圣,苻秦的皇始、寿光、永兴、甘露、建元、大安、太初、延初,姚秦的皇初、弘始,乞伏秦的建义、更始、太初、永康、永宏,后魏的正平、后元,北凉的永安、玄始、承玄、义和、永和,陈的永定、至德,纪年或提前或推后,有的以少作多,有的以多作少,都有不同的错误。
本书的入藏录部分,有许多经典作者没有亲见,以致糠稗同收,而且分类简单,与代录也不尽一致,因此这一部分最为后人所诟病。道宣批判说︰“入藏瓦玉相谬,得在繁富,失在核通。”(见《大唐内典录》卷五)智升也说︰“长房入藏录中事实杂谬,其阙本、疑伪皆编入藏,窃为不可。”并举出其中重复及前后不一致的十处错误(见《开元释教录》卷十)。实际错误还不止此,小乘阿毗昙失译录中有《六足阿毗昙》一卷,就明显是有部《六足论》之误,这一部分,是据法经《众经目录》增减而成,与代录很多矛盾,甚至将疑伪一并收入,潦草成篇,比前两部分远为逊色。
本书流传既久,其中有后人羼杂的成分。卷三帝年本应到本书进至隋文帝开皇十七年丁巳为止,但是后面却增加了六十六个年代,迄于癸亥(即唐高宗龙朔三年,663),在开皇十八年以后,到隋炀帝大业年间,还有纪事。唐自武德元年戊寅以下,则只有干支。这可能是武德元年间的人所补入,所以没有标明武德元年以下的年号,只是把干支预填到这一甲子完了为止。此外,卷九北凉失译经后所载的《入大乘论》二卷,乃后人据《大唐内典录》(卷三)所附入,而佚去译人道泰的名字。又高齐‧那连提耶舍的译经中有《大世三十论》一卷,下注“见《唐内典录》”,同卷陈‧真谛的译经中有《大空论》三卷,下注“《唐内典录》云《十八空》”,后人据《大唐内典录》增补的痕迹是很显明的。
前代经录大抵专纪经典,本书是三宝通纪,体裁也多新创,而功力最深的则是代录部分。本书对于隋以前的译经和撰述,提供了丰富的资料,并保存了一部分过去已佚经录的面貌,但是取材还不够谨严,所收多有混杂,尚有待于加以拣别。
本书成后即上于隋廷,文帝曾下令流通,自唐‧开元以后遂收入大藏经中。在它以后的《大唐内典录》《古今译经图记》《开元释教录》《贞元新定释教目录》等,有的模仿它的体例,有的承袭了它的一部分内容,有的在它已有的基础上加以勘正提高,足见它在佛教目录学上有过很大的影响。(苏晋仁)
◎附︰陈垣〈历代三宝纪〉(摘录自《中国佛教史籍概论》卷一)
本书之特色
本书之特色在纪年。自司马温公著《通鉴》,南北朝以宋、齐、梁、陈纪年,承学之士,以为当然。不知温公以前,《太平御览》《册府元龟》等,犹以宋、齐、梁、陈为偏霸,为闰位。《元经》号称法《春秋》,尊中国,犹帝北魏而黜齐、梁,其他可知矣。《元经》真伪,另一问题,其纪年与《太平御览》《册府元龟》等同一见解,《四库提要》据晁陈二氏,指为宋‧阮逸作,亦非无故。但其所托名者为文中子,则与费长房正同时,故可与《历代三宝纪》相提并论。清人勇于辨伪,而《四库》编年类特著录《元经》,即以其进元魏为中国,可以悦时主耳。
《三宝纪》独不然,其纪年乃尊齐、梁而黜北魏。其卷三年表,晋后即继以宋、齐、梁,梁后即继以周、隋。其卷八、九虽为前后秦及北魏、高齐等录,然每有论述,必冠以晋、宋、齐、梁世,如晋简文世、晋安帝世、宋孝武世、齐武帝世、梁武帝世等。其意以为隋承周,周承梁,实得中国正统。周虽不出于中国,而能奉玺归隋,则已将取之中国者还之中国。此固非僧人之所知,实当时之一般心理耳。
何以言之?《北齐书》二十四〈杜弼传〉︰“弼以文武在位,罕有廉洁,言之于高祖,高祖曰︰天下浊乱已久,今督将家属,多在关西,黑獭常相招诱,江东复有一吴儿老翁萧衍,专事衣冠礼乐,中原士大夫望之以为正朔所在。我若急作法网,恐督将尽投黑獭,士子悉奔萧衍,则人物流散,何以为国。”《北史》五十五〈弼传〉同。
高祖者,高欢。此可以见北朝士大夫之心理,盖自晋室渡江后,南北分立者二百六十余年,中原士夫之留北者,始终以中国为未灭,隋之灭陈,中国之自相兼并耳,隋之灭周,乃为中国人复兴中国。故《历代三宝纪》纪年之意义,实较《通鉴》纪年之意义更为重大。今失之于《元经》,而得之于《历代三宝纪》,礼失求野,孔子所由问礼于老聃也。虽其中不无小误,如卷三以乙亥为魏‧甘露元年之类,误移前一年,又有开皇十八年以后甲子,显为后人附益,究与大体无伤,此本书之特色也。
本书在史学上之利用
本书卷四后汉录,有经二五九部;卷五魏、吴录,有经二七一部;卷六、七东西晋录,有经七一八部;卷八、九前后西秦、北凉录,有经二二三部,皆可为补后汉、三国、晋〈艺文志〉者之用,惜乎利用之者尚未有其人也。
《隋志》旧事类有《天正旧事》三卷,释亡名撰。天正者,梁末豫章王及武陵王年号,二人皆以天正纪元,时人谓“天者二人,正者一止”,二人一年而止也。语见《梁书》五十五及《南史》五十三。释亡名所撰,殆即梁末时旧事,亡名盖遗民之抱有国破家亡之痛者也。章宗源《隋志考证》此条下不着一字。姚振宗知为即别集类著录之周沙门释亡名,然因未见《续高僧传》,不能道其详。不知《历代三宝纪》亦有〈释亡名传〉,且为《续高僧传》七所自出,其史料尤为可贵。
《三宝纪》十一周沙门〈忘名传〉略云︰武帝世,沙门释忘名,俗姓宗,讳阙殆,南阳人。为梁竟陵王友,梁败出家,改名上蜀。齐王入京,请将谒,帝以元非沙门,欲逼令还俗,并遣少保蜀郡公别书劝喻,报书言六不可。其后云︰“乡国殄丧,宗戚衰亡,贫道何人,独堪长久。诚得收迹山中,摄心尘外,支养残命,敦修慧业,此本志也。如其不尔,安能愦愦久住阎浮地乎!”
齐王者,宇文泰第五子宪,少保蜀郡公者尉迟迥,皆《周书》有传。讳阙殆者,取《论语》“多见阙殆”之义,言其讳已阙失也。《佛祖统纪》续藏本三十八,乃云“梁补阙宗殆,以学行知名。梁亡,弃官出家,号无名。”频伽藏本《统纪》三十七,又作“梁补阙宗始。”按补阙之官,始于唐武后,梁时安得有补阙,僧人不学,殊可笑。
忘名所著书尚有《至道论》《淳德论》《遣执论》《不杀论》等,《三宝纪》著录,大抵皆有关人心世道之书,而以佛教之言出之;集十卷,《隋志》以次后周仪同《宗懔集》后。宗懔者,亦南阳人,梁吏部尚书,梁亡入周,拜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著《荆楚岁时记》,今存于世。
忘名即宗懔宗人,而姚氏引明‧冯惟讷《诗纪》、严可均《全后周文》,均误亡名为俗姓宋,殊失其义。明南北藏本皆误,惟丽藏不误,频伽本出于丽藏,亦不误。宗为南阳望族,《宋》《齐》《梁书》皆有闻人。赵明诚《金石录》十八,据宗资墓前刻石,知《后汉书》〈列传〉三十一之宋均,应作宗均。《铁桥漫稿》四、《对王氏问》引《范书》〈南蛮传〉作宗均,故《全后汉文》二十七亦作宗均,是也。《隋志》次〈亡名集〉于宗懔与王褒、萧撝、庾信之间,最为有意,曰︰
后周仪同《宗懔集》十二卷,后周沙门《释忘名集》十卷,后周少司空《王褒集》二十一卷,后周少傅《萧撝集》十卷,后周开府仪同《庾信集》二十一卷。
诸人皆梁亡入周,腼然冠带,文人无节操至此,相形之下,和尚愧煞宗人矣。无锡丁氏编《全北周诗》,亦谓释亡名姓宋,且分无名法师与释亡名为二人,皆未能利用频伽本《三宝纪》也。
《隋志》别集类又有陈沙门《释灵裕集》四卷,姚氏引《法苑珠林》、冯氏《诗纪》,知为相州大慈寺沙门,是也。《历代三宝纪》十二有〈灵裕传〉,裕久住相州,即今彰德,地属北齐。周既灭齐,复为隋灭,裕饱经忧患,乃杜门不出,“开皇十年降敕所部,追裕入京,至见阙庭,劳问殷重。至未几何,频辞请退,乃云不习水土,屡觉病增。十一年放还归邺。”盖亦沙门之有笃识高行者。所著有《安民论》《陶神论》《因果论》等,皆有关人心世道之书,而以佛教之言出之,与亡名同。《三宝纪》著录。然裕未尝受陈供养,《隋志》列入陈朝,殆为错简,可以《三宝纪》证之也。《续高僧传》九〈灵裕传〉,即本于《三宝纪》而加详。
又《隋志》医方类有《龙树菩萨和香法》二卷,姚氏未有考证。此书亦见《三宝纪》九,一卷。注云︰“凡五十法,梁武帝世,中天竺国三藏法师勒那摩提,或云婆提,魏言宝意,正始五年来,在洛阳殿内译。”卷九者元魏录,正始者元魏年,然必冠以“梁武帝世”者,所谓以梁为正朔,与《元经》异者也。《开元录》六以此方非三藏教,置诸应删之列。姚氏曾见《开元录》,特未注意此条耳。
又《隋志》地理类《洛阳伽蓝记》五卷,今存,《四库》著录。近世吴若准集证本,号称最善,然杨炫之自序,见《三宝纪》九,与今本异同数十字,皆比今本为长。其最关史实者,为今本“武定五年,岁在丁卯,余因行役,重览洛阳”句。《三宝纪》作武定元年中,无“岁在丁卯”四字,诸家皆未校出。据藏本,则此四字当为后人所加,惜吴氏未见《三宝纪》也。严氏《全北齐文》二见之,而亦未校出,盖从前校书者多注意词句,而忽略事实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