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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乘非佛说论
认为大乘经典并非释尊所亲说的主张。此论题在印度古来(即大乘佛教与部派佛教对立时)已曾被提出,在中国佛教界也有不承认大乘经典为佛说的少数佛教徒(例如《出三藏记集》卷五〈小乘迷学竺法度造异仪记第五〉的法度等人)。然而,彼等对当时的佛教界并没有给予太大的影响。日本明治维新后,引进了西欧的佛教研究方法,此论始被大力提倡。
(1)部派佛教的大乘非佛说论︰对墨守出家主义,以自利为主的部派佛教,大乘佛教徒给予“小乘”的贬称;对此,部派佛教乃以“大乘非佛说”加以对抗。部派佛教各个部派,皆传持各自的经律论三藏,彼等一方面标榜其所持者为佛所说,另一方面批判新兴的大乘教为非佛说。其非佛说论,只是对大乘佛教徒的反抗,因此,并没有严密的理论。
(2)近代的大乘非佛说论︰明治维新后,日本采用近代西欧的学问研究方法,对于佛教研究,也以科学的、实证的方法进行。对于大乘经典,系从其成立着手研究,结果证实大乘经典并非释尊亲口所说,系后代所立,因而成立“大乘非佛说”之论。(不过,早在江户中期,富永仲基撰《出定后语》时,就已指出大乘非佛说。)亦即1899年,姊崎正治在《佛教圣典史论》中,提出大乘非佛说论,而村上专精则依据佛教的历史研究,认为在史实上,大乘经典非佛所说,其《佛教统一论》一书,即阐述大乘非佛说论。此大乘非佛说论,对当时的佛教界造成极大震撼。1903年,前田慧云撰《大乘佛教史论》驳斥大乘非佛说论,他以历史的角度研究大乘佛教教理,探求其源流,其结论是︰大乘经典非佛说,而大乘教理是佛所说,并于大众部中探求大乘佛教之源流。
总的说来,明治末年的大乘非佛说论,其正统性几乎已为学界承认。在佛教界,则认为只有原始经典是释尊亲口说,因此,产生了回归原始佛教的运动,同时大乘佛教起源的问题又被提起,前述前田慧云的“大众部起源说”,遂被视为学界的通说。但是,近年来,又有对此持怀疑态度者。今以大乘佛教起源自佛塔信仰的论点,最为有力。(参阅“大乘佛教”条附五)
◎附一︰〈大乘经〉(摘译自《望月佛教大辞典》)
大乘经乃佛灭后,在印度各地渐次编纂而成。然而自古以来,对于大乘经的结集,即有多种不同的传说。如《菩萨处胎经》卷七〈出经品〉云(大正12‧1058b)︰“最初出经胎化藏为第一,中阴藏第二,摩诃衍方等藏第三,戒律藏第四,十住菩萨藏第五,杂藏第六,金刚藏第七,佛藏第八,是为释迦文佛经法具足矣!”
《增一阿含经》卷一〈序品〉云(大正2‧550c)︰“契经一藏,律二藏,阿毗昙经为三藏,方等大乘义玄邃,及诸契经为杂藏。”《撰集三藏及杂藏传》云(大正49‧3c)︰“中多宿缘,多出所生,与阿含异,是名杂藏。杂藏之法,赞菩萨生,此中诸义,多于三藏。”《大智度论》卷一百云(大正25‧756b)︰“复次有人言,如摩诃迦叶,将诸比丘在耆阇崛山中集三藏。佛灭度后,文殊尸利、弥勒诸大菩萨,亦将阿难集是摩诃衍。”《金刚仙论》卷一云(大正25‧801a)︰
“昔如来灭后,凡有三时结集法藏,初在王舍城因陀罗窟中,五百比丘结集法藏。(中略)自此以后复有七百比丘,重结集法藏。(中略)此之再集并是小乘之人结集法藏,又复如来在铁围山外不至余世界。二界中闻,无量诸佛共集于彼,说佛话经讫。欲结集大乘法藏,复召集徒众,罗汉有八十亿那由他,菩萨众有无量无边恒河沙不可思议,皆集于彼,当于尔时,菩萨声闻皆云︰如是我闻如来在某处说某甲经。”
由此可知,有关大乘经结集之时期及处所,缺乏详细的传说,而且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古来相传大乘经中有化佛所说或大菩萨等所说,而不完全是佛说。《大智度论》卷四十六云(大正25‧394b)︰
“所说种种法,所谓本起经、断一切众生疑经、华手经、法华经、云经、大云经、法云经、弥勒问经、六波罗蜜经、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如是等无量无边阿僧祇经,或佛说或化佛说,或大菩萨说或声闻说,或诸得道天说,是事和合皆名摩诃衍。”
《分别功德论》卷一云(大正25‧32b)︰“所谓杂藏者,非一人说,或佛所说,或弟子说,或诸天赞诵。”又,《大阿罗汉难提蜜多罗所说法住记》云(大正49‧14b)︰“于如是等正法藏中,或是佛说,或菩萨说,或声闻说,或诸仙说,或诸天说,或智者说。”
此外,《大品般若经》卷十六〈不退品〉(大正8‧340b)︰“恶魔化作比丘被服来至菩萨所,语菩萨言。(中略)汝先所闻皆非佛法非佛教,皆是文饰合集作耳。”《般舟三昧经》卷上〈譬喻品〉云(大正13‧907a)︰
“其闻是三昧者,如是不肯受之反弃舍去,是为不持戒人,反舍是珍宝经,是为愚痴无智。(中略)其人从持是三昧者,所去两两三三,相与语云︰是语是何等说乎,是何从所得是语乎,是为自合会作是语耳,是经非佛所说。”
《大般涅槃经》卷七〈邪正品〉内,举出魔王波旬对菩萨说(大正12‧644c)︰
“汝所有律是魔所说,我等经律是佛所制。如来先说九部法印,如是九印,印我经律,初不闻有方等经典一句一字,如来所说无量经律,何处有说方等经耶?如是等中未曾闻有十部经名,如其有者,当知必定调达所作,调达恶人以灭善法造方等经。”
又,《大宝积经》卷九十一〈发胜志乐会〉中,也举出魔王波旬之言(大正11‧522b)︰“如是之法,皆由汝等善巧言词,随意制造,实非如来之所宣说。”以上所列当系小乘声闻对《般若》等大乘经典所作之评价。由此可知大乘非佛说之起源甚早。
然而,无著于《大乘庄严经论》卷一〈成宗品〉内,举出不记(avyākaraṇa)、同行(samapravṛtta)、不行(agocara)、成就(siddhi)、体、非体(上述二者梵本合为bhāvābhāva)、能治(pratipakṣatva)、文异(rutānyatva)等八因,《显扬圣教论》卷二十举出十因,《成唯识论》卷三举出七因,以论证大乘乃真正出自佛说。所谓八因,即(大正31‧591a)︰
“第一不记者,先法已尽,后佛正出,若此大乘非是正法,何故世尊初不记耶?譬如未来有异,世尊即记,此不记故,知是佛说。第二同行者,声闻乘与大乘非先非后,一时同行,汝云何知此大乘独非佛说。第三不行者,大乘深广,非忖度人之所能信,况复能行!外道制诸论,彼种不可得,是故不行,由彼不行故是佛说。第四成就者,若汝言余得菩提者说有大乘,非是今佛说有大乘,若作此执则反成我义,彼得菩提亦即是佛如是说故。第五体者,若汝言余佛有大乘体、此佛无大乘体,若作此执亦成我义,大乘无异体,是一故。第六非体者,若汝言此佛无大乘体,则声闻乘亦无体,若汝言声闻乘是佛说故有体,大乘非佛说故无体,若作此执有大过失,若无佛乘而有佛出说声闻乘者,理不应故。第七能治者,由依此法修行得无分别智,由无分别智能破诸烦恼,由此因故不得言无大乘。第八文异者,大乘甚深,非如文义,不应一向随文取义、言非佛语。”
上述各种理由虽然不无道理,但大乘究为佛说或非佛说,乃史实上之问题,不能单以推论来断定。
就大乘经典而言,其中不乏记载佛灭数百年后发生之事实及其他诸经名称者。如《大方等大集经》卷二十二、《佛藏经》卷中、《舍利弗问经》等,记载昙无德等五部律分派之事;《大悲经》卷二举出毗提奢、提知迦、优波□多罗、设陀沙荼、大精进、末田地、迦叶、阇知迦、祁婆迦等诸论师之事迹;《大方等无想经》卷五记载南印度娑多呵那王之兴法,卷六记载南印度增长王等归佛之事;《莲华面经》卷下叙述寐吱曷罗俱逻王破灭罽宾佛法之事;《入楞伽经》卷九记载龙树之出世;《摩诃摩耶经》卷下记载优波掬多、尸罗难陀、马鸣及龙树之出世等。
在大乘经之教义方面,《维摩》《法华》《涅槃》等系分别生、法二身;《楞伽》《金光明》《无上依》等诸经立法、报、化三身之别;《般若》《法华》等经单举六识;《深密》《楞伽》《佛地》《密严》等经说阿赖耶等八识,亦足以表示经典成立之前后顺序。
大乘经典中,揭载西域诸国之名者亦复不少。如︰旧译《华严经》卷二十九〈菩萨住处品〉以东方仙人起山、东北方清凉山、真丹国那罗延山、边夷国牛头山等为菩萨住处。《密金刚力士经》(《大宝积经》卷十)举出释种、安息、月支、大秦、丘玆、于阗、沙勒、禅善、乌耆、匈奴、鲜卑、吴蜀秦地等地名,且谓如斯千国,言语志操等皆各别,但佛随其言音而开化等。《申日经》说秦土及诸边国、隒善、归玆、邻、秦地、月支、大秦等为二十八宿所主。《大方便佛报恩经》卷六说秦地之染青法。
大乘经典纵非佛所亲说(现存《阿含经》中,为后世所编撰者亦不少),然此诸经系依佛所说教理而形成者,此盖可以理推知。盖大乘经发挥佛说微言、阐明实义,复加以深远之考察,故仍可视为佛陀正法之集大成。
◎附二︰吕澄《印度佛学源流略讲》第五讲第一节(摘录)
再从当时佛学本身情况看,大乘思想一发生,部派佛学方面就有人反对,批评大乘经典不是出于佛说。这一点,在《般若经》内即有所反映,但不是部派佛学全体的看法,例如马鸣之师胁尊者,就相信《大般若经》是十二分教内的方广一分。大乘经典是否佛说,当时确有不同的意见,但并未展开争论,从文献上也看不出来。大乘思想流行以后,经过龙树师弟的组织,对部派佛学,尤其是有部大加攻击,部派佛学方面,当然不会缄默,这是可以想像到的,不过,在文献上还是看不出来。只有继此以后,大乘发展到中期,继续出现了大乘经,这才开始有反映︰如《大涅槃经》内,对部派否定大乘经典的议论,给予了驳斥;之后,一些大乘学者的主要著作内,也把这一问题提到了第一位。无著在《大乘庄严经论》第二卷〈成宗品〉中,即列举了七种理由梵本是七因,汉译把“有无有”分为二,成了八因),坚决认为大乘是佛说。七种理由是︰先不记,俱行,非余境,应极成,有无有,能对治,义异文。世亲对此,解释得很繁,此处不一一分析,仅将其中比较重要的两条理由,略为解说。
(一)是俱行,认为大小乘的经典是同时流行的。所谓同时流行,是指有文字记载的经典而言,不是指口传的阶段,口传无凭,是无从证明的。小乘有文字记载是从《大毗婆沙论》开始,传说该论编成后刻在石上,应当算是有文字记录了。大乘经一上来就有文字,胁尊者说般若是方广,显然不是指的口传,而是他看到了文字记录。既然文字的记载是同时流行的,那就很难辨谁先谁后,谁是佛说谁非佛说了。大小乘经典形式都差不多,都以“如是我闻”开始,怎能说小乘是真而大乘经就非佛说呢?这条理由,小乘很难反驳,所以很重要。
(二)是义异文。这条理由是说,佛说都用文字(名相)表示的,而文字有意趣(即佛说法都有所为)与秘密(指文字中含藏的微言大义)。大乘经的文字、义理,确非泛泛地一看就能理解的,小乘若攻击大乘非佛说,即可据此分辩︰佛说有种种意趣,不能拘于表面文字,应追究为什么如此说。这种解释佛说的方法即所谓昆勒法门,初期大乘已开始运用,它发挥佛说的意趣极为深入。另外,佛说不但有意趣,而且还有秘密深奥的内涵,人们对它的领会自然不会一样。以后大乘凡遇有与小乘在文字理解有矛盾时,都用这条理由去解释。
此外,无著在《显扬圣教论》里讲了这个问题,还把七因扩大为十因,后来《成唯识论》也引《庄严经论》再一次提出这个问题来,说明当时大乘学者对它都很重视。不过,七因都是一般的理由,而且是大乘单方面的,除此还有更为具体,小乘也承认的理由,《庄严经论》也提出过的,那就是“三法印”(与部派时期的三法印不同)。“三法印”是︰入修多罗(经),随顺毗尼(律),不违法相(论)。这是判别是否佛说共同承认的标准。大乘讲,用这三法印来判别的话,大乘是佛说。首先,大乘入修多罗,原来三藏的组织是十二分教,其中就有“方广”,大乘经从形式言,动辄万颂,从内容说,上下古今,都是相当方广的。其次,大乘经也是对治烦恼的,因此也随顺毗尼。第三,大乘经的重要法相如四谛、十二因缘等,也都不违法相,只不过解释不同而已。
三法印本来出自小乘,大乘用这个标准,当然可以取得公认。不过三法印中的修多罗以十二分教来说,并不是一切部派佛学甚至大乘自己所一致承认的。十二分教是新说,在此之前还有九分教的旧说,旧说即不包括“方广”。小乘中有些笃守旧说的,大乘中如《法华经》,就只谈九分教,这样,第一法印就有点说不通了。由此发展下去,上述的三个标准,就变成大乘“自乘”的标准,从而出现了独立的大乘经、律、论。这种具体的辩论,在《庄严经论》中没有充分开展,后来坚慧作《入大乘论》(汉译有二卷)几乎用了整整一半篇幅(上卷〈义品〉)来谈三法印论证大乘为佛说。这里就反映一个情况︰在此时期内,有了比初期大乘更新的经典出现,而且是属于三藏性质的文献,否则,坚慧那些议论就没有根据了。所以,也可以说,在大乘是佛说非佛说的争论过程中,引起了新文献的创作。
[参考资料] 《入大乘论》卷上;《大乘义章》卷一;《彦琮录》;《三论玄义》;《大唐内典录》卷六、卷八、卷九;《法苑义林章》卷二(本);《成唯识论述记》卷四(本);《贞元新定释教目录》卷二十九;《英译大明三藏圣教目录》;樱部建撰‧关世谦译《大乘经典》;宫本正尊《大乘と小乘》;望月信亨《佛教经典成立史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