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佛教百科全书】
太虚(1889~1947)
近代中国佛教革新运动的主要倡导者。浙江崇德(今浙江桐乡)人,乳名淦森。法名唯心,号华子、悲华、雪山老僧、缙云老人。其父吕氏,母张氏。自幼家贫多病,启蒙识字后,才气渐露。光绪三十年(1904),于苏州平望小九华寺出家。后依宁波天童寺寄禅(敬安)受具足戒。时,与圆瑛过从甚密。其后,游学四方。宣统元年(1909),留锡南京祇洹精舍,与梅光羲、欧阳渐等人随杨仁山研习佛学。
民国肇建,旧组织、旧思想迅速解体,革新风气风靡全国。师与仁山等组织“佛教协进会”(后并入“中华佛教总会”),倡导改革佛教;后屡遭挫折,乃于民国三年(1914)掩关普陀山锡麟院。闭关修学期间,再历悟境(第一次系于西方寺阅藏而有悟境),并融会世学与佛法,先后完成《佛法导论》《教育新见》《哲学正观》《论荀子》等书。且针对“管理寺庙条例”的苛刻,而作《整理僧伽制度论》,欲据教理教史以重整佛教制度。民国六年出关,历访宁波观音寺、天童寺、育王寺诸刹。又代圆瑛至台湾布教,并赴日本,参访神户、冈山、京都、大阪等地名刹。
民国八年,在上海与章太炎等组织“觉社”。并出版《觉社丛书》(后改为“海潮音月刊”)。民国十三年,在庐山举行世界佛教联合会。翌年,率团出席在日本东京召开的东亚佛教大会,并考察日本佛教。十六年,任厦门南普陀寺住持、闽南佛学院院长。次年,在南京发起成立“中国佛学会”。是年秋出国访问,历游英、法、德、比、美诸国,宣扬佛法,并与英、法诸国学者在巴黎共同筹组世界佛学苑,为中国僧人赴欧美传播佛教之始。
抗战期间,随政府迁至重庆,从事护法、弘法活动,并致力于南洋华侨地区的布教。抗战胜利后,任中国佛教整理委员会主任、国民精神总动员会设计委员等职。民国三十六年,示寂于上海玉佛寺直指轩,享年五十七岁。师著作极丰,除上列诸书之外,另有《佛学概论》《佛乘宗要论》《佛教各宗派源流》《震旦佛教衰落原因论》《法相唯识学》《首楞严经摄论》等书。师逝世后经门人辑为《太虚大师全书》行世。
师为中国佛学的集大成者,长于融贯统摄,不拘拘于台贤禅净,而卓然成家。综其一生,主要在致力于改革我国传统佛教之积蔽,拟使我国佛教上符释尊之精神,而下符现代中国之环境。虽然未能如愿,然其影响极其深远。师尝自谓“志在整理僧伽制度,行在菩萨瑜伽戒本。”此语颇为佛教界所传诵。此外,又大力提倡僧伽教育,先后设立武昌佛学院(1922)、闽南佛学院及汉藏教理院(1931年于重庆北碚缙云寺),以培养人才。并派遣学僧分赴西藏、印度、锡兰等地留学,以从事巴利文、梵文、藏文等系佛学的研究。其弟子、学生等追随者为数甚多。知名者有法舫、法尊、芝峰、印顺、大醒、大勇等人。
◎附一︰印顺《华雨香云》〈略论虚大师的菩萨心行〉(摘录)
为了纪念大师,赞扬大师,(我)曾为泰国龙华佛教社,写过〈向近代的佛教大师学习〉,举出大师的三特德︰“对救僧护教,有着永不失望的悲心”;“对人事,对教义,有着无限的容忍”;“对佛教,有着远见与深见”。大师上生十周年,又依据大师的自述──〈本人在佛法中之意趣〉,而对“非研究佛书之学者”,“不为专承一宗之徒裔”,“无求即时成佛之贪心”,“为学菩萨发心而修行者”,有所申述赞扬。我觉得大师的伟大,超越常人而值得赞扬学习的重点,已该摄无遗了。现在还有什么可多说的呢?然而二十周年到了,既不能行,又无多话可说的我,还得拈起“为学菩萨发心而修行者”来赞扬一番!
虚大师五十初度诗说︰“我今修学菩萨行,我今应正菩萨名,愿人称我以菩萨,不是比丘佛未成。”“愿人称我以菩萨”,正是吐露大师“为学菩萨发心而修行者”的真实意趣。一般来说,中国是大乘佛教,而且是最上一乘,那当然都是修学佛乘的菩萨行者了!但在大师看来︰“中国佛教教理是大乘,而行为是小乘”(〈从巴利语系说到今菩萨行〉)。这句话,也许是故意抑扬,不一定能为别人所赞同,但大师心目中的“为学菩萨发心而修行”,显然是有所不同了!从大师的遗教去研究,觉得大师的菩萨发心修行,有两大重心︰
第一是“人”︰佛法虽普为一切众生,而“佛出人间”,教化的主要对象,是人。以人的行为、趣向,说有人乘、天乘、声闻(缘觉)乘;又在这上面,应机说教,而有人菩萨行、天菩萨行、声闻菩萨行──菩萨(佛)乘。佛法虽因机而异,而不可忽忘的,这都是就人类的信行而安立的。其中,不杀、不盗等五戒、十善,是人生正行,实行这人类正常的道德生活,能招感人的果报,称为人乘。天行呢?一般是重鬼神祭祀(古代犹太教、婆罗门教、道教,都是这样的),禁咒巫术,敬虔慈爱,高深的是遗世贵我,调炼身心──禅定。如人而修习这种信行,能感浅深不等的天报,名为天乘。这些,都是世间常法。超胜世间的佛法,特质是︰在这人天善行──也就是戒与定的基石上,深修观慧,智证真如而得大解脱。这是从听闻佛的声教而修证的,所以名声闻乘。本来,声闻乘的在家者,是基于人行的;出家者是出发于深的天行。但在佛教的流传中,出家众为中心,因而声闻乘被看作遗世(入僧)而专修禅慧者的专名。
以成佛为标极,以学菩萨发心修行为方法的,是菩萨乘(佛乘)。菩萨乘的特质在“一切智智相应作意(菩提心),大悲为上首,无所得(空慧)为方便”;或“菩提心为因,大慈悲为根本,以方便而至究竟”。这样的发向以趣入佛乘,虽是一样的,而由于本习的心行,及发心而起行来说,因时因地因机而不同。统摄起来,不离于人行、天行、声闻行──三大类型。
(一)如遗世独善,少欲知足,专修禅慧,是声闻行;依此而回入大乘的,是依声闻行的菩萨。虽然回心向大,而由于自利、禅悟的偏重,大都是“智增上菩萨”。以智慧的体证,或深义的阐扬,为自行化他的重心。印度佛教中五百年的出家菩萨,大抵如此。中国台、贤、禅宗大德,也不离这一特色。
(二)祭祀、咒术、禅定是天行,依此而趣入大乘的,是依天行的菩萨。大师以为︰“如密宗在先修天色身,……净土宗如兜率净土……西方等摄受凡夫净土,亦等于天国。依这天色身,天国土,直趣于所欲获得的大乘佛果”(〈我怎样判摄一切佛法〉)。这样的根机,大都是“信愿增上菩萨”。
(三)如基于五戒、十善,发心而修六度、四摄,是依人生正行的菩萨;这大都是“悲增上菩萨”。大师深入大乘,在(民国十三年作)〈人生观的科学〉说︰“人乘法,原是佛教直接佛乘的主要基础,即是佛乘习所成种性的修行信心位。…释迦出世的本怀,……原欲为世人显示……由修行信心,进趣人生究竟之佛乘。……无如仅有少数……能领受其意。其余大多数……如聋如盲,不能同喻,为适应此印度的群众心理”,不得已而说人、天及二乘。在大乘法的应机开展中,大师统为三类,而探求应时应机的佛法,在(民国二十九年说)〈我怎样判摄一切佛法〉说︰“到了这(现在)时候,……依声闻行果,是要被诟为消极逃世的。依天乘行果,是要被谤为迷信神权的。不唯不是方便,而反成障碍了。所以在今日的情形,所向的应在进趣大乘行;而所依的,……确定在人乘因果”。大师以为︰依佛陀的本怀说,依应时的妙方便说,决非独善的、神秘的菩萨行,而是依人乘行而进趣佛乘的菩萨行,这就是大师倡导的“人生佛教”。
第二是“行”︰广义的说,身口意的一切活动都是行。约特义说,行为是表现于外的,表现于对人(对鬼、对神、对佛菩萨)关系的。声闻行(一分天行)重理证,有厌离的倾向;由此而来的菩萨行,不免重理悟而缺事行。虽可以自心的境地,解说六度、四摄,无边供养,普利众生;不妨“自得于心”。但在现实的人生社会来看,还是重于自利的。同样的,天行重祭祀、咒术、禅定,依此而来的菩萨行,不免重于宗教仪式,持咒、修定,修精练气。虽在崇奉者的经验,觉得神妙无比;而在一般人心看来,到底是流于神秘迷信。我国号称大乘,而多数确乎是这样修行的。那怎能契合佛陀的本怀,适应现代的人心呢!大师重于行,重于人行,在民国七年,发行《觉社丛书》(“海潮音”的前身),就明白宣告︰“立人之极,建佛之因。”而有“期以人的菩萨行心行──无我、慈悲、六度、十善──,造成人间净土”的理想。针对一般的缺乏事行,及偏于天行,曾大声疾呼的宣告。在(民国十年作)〈行为主义之佛乘〉中,说得最为恳切。如说︰“从来为佛教徒者,大都只知以享受福乐或静定理性为果。…无论重理解,或重证悟到如何玄妙,都只空理,不成事实。……或则但认一句禅谜,或则但守一句佛名,或则但以佛的经书、形像、数珠、木鱼、蒲团等项为佛事。而不悟盈人间世,无一非佛法,无一非佛事”。又说︰“吾确见现时学佛的人渐多,大都迷背佛乘,不修习佛之因行。反厌恶怠惰,其流弊将不可胜言!……要之,凡吾人群中一切正当之事,皆佛之因行,皆当勇猛精进去修去为。废弃不干,便是断绝佛种!”
大师于一切佛法,融会贯通,但决非台、贤式的圆融。在理论上,虽唱道八宗平等,及晚年所说的三宗平等,而实际是遍摄一切佛法精要,而在无边法门中,抉示出以人乘正行直接佛乘的菩萨行为主流。如忽略了这,或背弃了这一根本,那就使八宗、三宗,胜解深悟,也不过是“都只空理,不成事实”的玄谈。在大师无边善巧的言教中,这才是大师的深见所在;唯有理会这根本的深见,才能窥见大师的伟大!
这一深刻的正见,在大师是彻始彻终的。早在宣统二年(二十二岁),就说到︰“善学佛者,依心不依古,依义不依语,随时变通,巧逗人意。依天然界、进化界各种学问。种种艺术,发明真理,裨益有情,是谓行菩萨道。”菩萨道实现于现实人生社会中,就是大师阐扬的菩萨行了!到晚年(民国二十九年)在〈我的佛教改进运动略史〉中,对于整理僧制,议建“菩萨学处”,为模范道场。说到︰“六度、四摄,是一个纲领。从具体表现来说,出家的可作文化、教育、慈善、布教等事业。在家的……在家菩萨,农、工、商、学、军、政──各部门,都是应该做的工作。领导社会,作利益人群的事业。”又在〈从巴利语系说到今菩萨行〉中说︰“今后我国的佛教徒,要从大乘佛教的理论上,向国家民族,世界人类,实际地去体验修行。……本着大乘菩萨的菩提心为主因,慈悲为根本,实践方便的万行,发挥救世无畏的精神。……总之,我们想复兴中国佛教,树立现代的中国佛教,就得就现整兴僧寺,服务人群的今菩萨行。”
大师的那种作略,正如他自己所说︰“从人类的思想界,为普遍的深远的观察,了知佛学的全体大用,向来犹蔽于各民族(印度也在内)的偏见与陋习”(〈佛教源流及其新运动〉),而想打脱尘滓,展现佛法的真面目,以利益人生。这不是研究佛书而来,更不从某宗某派中来,而是从最深远,最普遍的体会中来。是大智慧!大气魄!大作略!
想赞扬大师,纪念大师,学习大师,不从这“学菩萨发心而修行”的“人生佛教”,“即人成佛的真现实论”,“今菩萨行”去着眼,就不免摘叶寻枝,甚至要误解大师了!
◎附二︰印顺〈太虚大师选集序〉(摘录)
(太虚)大师之学,纯乎为中国佛学也。深契于《楞严》《起信》,本禅之无碍,契台贤之圆融,得唯识之善巧。初唱八宗平等,次摄为三宗──法性空慧、法相唯识、法界圆觉而言平等。虽法贵应机,多以法相唯识化众,然与专宗唯识者异也。大师之志行,纯乎为菩萨之行也。尝谓“志在整理僧伽制度,行在瑜伽菩萨戒本”。虽佛法方便多门,菩萨有曲诱声闻、天神之说,而大师则盱衡当世,探佛陀本怀,主“人菩萨行”,以“人生佛教”示人。婆心苦口,胥在于此。
[参考资料] 《太虚大师年谱》;《太虚自传》;黄忏华〈太虚大师与宗喀巴大师〉(《现代佛教学术丛刊》{79});Holmes Welch《The Buddhist Revival inChin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