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佛教百科全书】

密勒日巴(藏Mi-la ras-pa;1040~1123)


  又译米拉日巴、木讷等名。藏传佛教噶举派早期代表人物之一。生于贡塘(Guṅ-thaṅ,今西藏吉隆以北)。原属琼波家族,自其祖父定居贡塘后,称密勒家族。本名推巴噶(Thos-pa-dgaḥ,意译闻喜)。幼时丧父,家产被伯父霸占,随母贫困度日,饱受欺凌。成年后,为报仇雪耻,乃习苯教咒术,据传曾咒杀伯父及其眷属、亲友数十人,并毁坏全村庄稼。后自忏罪孽,改宗佛教。投噶举派始祖马尔巴(Mar-pa)门下学法。前后经历六年八个月,勤服劳役,极尽苦修,终得马尔巴倾囊相授。四十岁返回家乡时,母亲已去世,乃隐居山岩中,唯著白棉布衣,采食荨麻度日,潜心修行九年,终于即身证得最胜悉地。人称之为密勒日巴(意即密勒家族中之着布衣者)。此后下山云游传教。弟子甚多,而以热穹巴(1083~1161)、冈波巴(1077~1152)最为著名。
  师之教法近似神秘主义,重视实践,不尚空谈。其本人自离开马尔巴之后,更是以苦行之修持终其一生。此外,师并常以歌唱教授门人。因此,师亦为西藏史上最著名的宗教诗人。其所吟唱之歌谣,后由其弟子整理成《密勒日巴道歌集》(又作《十万歌集》《米拉日巴道歌》)。该歌集在藏族中广为流传,对后世藏族诗歌发展有莫大影响,在文学史上亦占有极重要的地位。密勒日巴
  ◎附一︰张澄基《密勒日巴尊者传》序(摘录)
  据我所知,除释迦文佛外,西藏密勒日巴大师在古今中外佛教史中,恐算是第一人了。他的生平像一首动人心弦可歌可泣的史诗,他的诗歌是至精至要,千古不朽的教言。在修持上,他的造诣可谓独步古今,比起其他许多佛教的圣哲来总觉有过之无不及。他说的法是人人能懂的,直接了当的。一般传记中的佛教圣哲们不是某某佛的化身,就是某某菩萨的示现,密勒日巴却痛快了当的说︰“我是一个博地凡夫,此生此世因克苦修行而得成就。”因此他所说的话和所做的事,总带着极浓厚的“人情味”,使人感到亲切生动。
  密勒日巴尊者可说是西藏“实践佛法”的代表。“实践佛法”是对着那些讲玄学的“哲理佛法”与“缠小足”式的“烦琐佛法”而言的。佛教最初原是重实践的,后来才渐渐的趋向理论化与形式化了。这种现象似乎是很普遍的,一切宗教史中都有这种演变;这也许是所谓“成、住、坏、空”的必然趋势。因而在每一时代中都有新生命、新血液来做继往开来的工作。此种新活力非凭空生成,却是要复活原来教法中的生命和心髓,配合时代的需要综合产生的。此宗教的心髓亦惟有从创教人的言行及初期的教法中去搜求,才能得到正确的答案。密勒日巴所修的宗派和法要是所谓“无上密宗”,但他的作风和精神处处显示出原始佛教中的朴实、坚苦与实践。他的言行和那些摇铃打鼓眩人眼目的密宗行者全不相同。许多地方都有点像似个禅宗的行者。他的诗歌中处处说般若,谈心性,读来全似禅宗的口吻!
  密勒日巴尊者与六祖慧能有甚多相似处,他们二人的传承弟子中,得到殊胜成就的也远驾其他宗派以上。他俩都少谈理论,注重实修。说法平直,易为一般众生所吸收与了解,所谓普被三根者是也。
  密勒日巴尊者最令人钦佩的地方,便是终生不建庙宇,不集僧众,做了一个洒脱自在的游方行者。密勒的成就与教法,在某些方面似较慧能还要“周到”一些。慧能的禅宗只阐扬法身而鲜及“报”“化”。禅宗虽亦讲大机大用,但总嫌不具体,不够味儿。西藏密宗在报化的机用上,也许有更多的方便。但话得说回来,这也许是西藏密宗的“难处”。禅宗不谈报化,直趋法身,也正是它独特的超胜处!
  密勒日巴尊者对佛法最伟大而不共的贡献,是以自己的生平来说明大、小、密三乘的不可分离性。若无小乘的出离和大乘的“发心”为基础,密宗的妙法无非是空中楼阁。他现身说法,以实例来说明如何同时实践并成就三乘教法。这种贡献,在佛教史上确是空前的,是独特的!
  ◎附二︰陈健民《西藏密勒日巴祖师略传》(摘录)
  敬礼无异胜乐金刚大成就大导师前
  知罪求解脱,忍苦出离,成大业身教,究竟利他,亘古今、绝中边、超胜哉,密祖一人耳!师幼丧父,遗产为仲父、姑母侵占;遵母命,学恶咒报之,死三十余人,放雹,令数百亩地不一粒获,乡人皆曰可杀。师知罪不可逭,而求所以解脱者,乃访麻巴(即“马尔巴”)大祖师,曰︰“我具罪人,愿以三业供,请传大法,并赐寝馈。”麻巴曰︰“二者不可得兼,子欲法耶?抑食耶?”师心口自商︰法以忏□,长养慧命,他处未能得;食以养口体,无以消业,且所在多有;乃毅然曰︰“吾固罪人,吾宁舍食以就法。”因佣于近村,得值购一铜锅以供。麻巴敲锅之四耳,为倾酥油以燃灯曰︰“且为我建方屋于南。”既成,曰︰“再为我建圆屋于东。”将半,曰︰“前言戏之耳,盍为我建莲花形屋于西。”又将半,麻巴喝曰︰“谁令为之,速拆石还原处,不可一乱置;别建三角形者于北。”言次□裂喷沫,怒不可当。时师以积劳,背已肿溃可望胸;然知罪,欲得法,竟三忍之,惟自暗泣,深悔当日之暴行。师母及家属皆阴为之助,运石砌墙,既及数仞,为麻巴见,詈令复原处;乡以数人力运者,今以一残废人复之,苦更难当。师母泣曰︰“吾尝见马背腐,悲泣之,必为卸负;今吾乃见人如此,而毌能卸之者!噫!汝师本亦无事人,以无事而令建屋,建屋亦复无事,故又令拆之,意者其别有用心乎?子其耐受之。”师曰︰“吾固罪人,吾微苦无以自赎。”
  时有某甲来求法,师欲附,麻巴问所供,瞠然而退。其后有乙来求,师母因以父所奁松耳宝石为麻巴所未知者与之,麻巴固有神通,棰挞之。师从窗跃出欲自杀,师母急阻之。乃窃麻巴留西竺所得那洛巴祖师璎珞,并赝造麻巴书,令其大弟子多巴为传法。甫至,多巴命放雹。师疑之,然不敢不从,死人畜无算,笼骸归;多巴一弹指顷,令白骨各肉还去。师惊其神异,既得法,久修不应;多巴知必有故,然不敢疑及麻巴。适麻巴将为子完婚,召多巴,并嘱携师归,以为可传法矣。至则麻巴责其妻窃璎珞罪,知将及己,遁、拔利刃自刎,多巴飞至,夺其刃,相抱痛哭。麻巴于是乃呼入,为传“胜乐金刚”,弹指现廿四坛城。灌顶毕,麻巴始道其所以玉全之者,曰︰“吾于那洛祖师处受大苦廿四次,小苦无算。那洛巴受谛洛巴之暗示,欲彼堕岩去,应声而堕,碎骨,谛洛飞救;乃传‘恒河大手印’焉。今汝亦云苦矣!”言次对泣,知法之不可轻易得。“盍如法修去。空锅之供,将兆饿修;四耳,其名闻四方欤!此后宅汝食汝,但安心闭关。”师关中皆有现量证德。忽梦母死屋圮,庭除草芜;麻巴命归,赐以秘囊,悬记闭关及度生各事。既归,一如所梦,抱母骸痛哭于心。师母骸法身四无差别上入大超度定,一七,托其总角交某君为建塔。如师所嘱,独往深山闭关;途次念无常,益思出离,乃作歌曰︰“吾母在时,子远辞矣!今子归时,母已逝矣!母子纵聚,亦何益矣!唯修胜法,庶几契矣!”既诣深山,得南面岩,暖日可衣,野麻可餐,岩浆可饮,无须迁就人间世,因作〈无贪歌〉以自誓曰︰“无贪茅蓬,自春徂冬,载修载死,彻始彻终;乐无人异,苦无人同,以修以证,全始全终;其或死矣,亦合我衷,骨肉饲虎,筋脉饲虫;无人视疾,无人送终,一息或存,志不困穷;智风悲雨,习沥谷中。”由是不出洞者,亘十年。
  某夜,小窃迷途入,欲有所获。师笑曰︰“吾日间且不得一物,矧汝以夜耶?”贼亦窃笑而出。其后,猎人因逐野兽过洞,见师身绿如鬼,骨突睛陷,皮以外毵毵,长毛耳,欲以枪壮胆。师曰︰“我乃密勒也,食野麻近十年,故身绿,且入洞,为汝言世间苦。”猎人索食,师敲石火以罐煮野麻。问米欤?曰︰“亦米也。”问盐,师以野麻碎者入,曰︰“亦盐也。”问既无米,有面否?师以野麻长者入,曰︰“亦面也。”猎人笑曰︰“如师之食,若画饼然,随涂几笔,便可充饥。”师固有妹及未婚妻,闻师在洞;远处乞食至,见其露体,以为羞;为募□□,师寸裂之,以分套阳具、鼻端、指趾。曰︰“岂惟阳具则羞之,彼彼皆父母所生也,吾无所轩轾焉。”师视衣食如游戏类如此。人多以此惜之。妹且劝为某喇嘛寺给侍,谓某喇嘛伞盖顶虎茵缎裙,出入千乘从。师曰︰“吾遵师命,弃衣、弃食、弃语,惟修胜法,固不乐此也。”其未婚妻,为募牛乳美酒至,师饮之,诸脉痛且乐,觉身庞大包虚空。因启麻巴祖师所赐秘囊,则曰︰此时当用妙食。师如法观想而行,脉之粗细结皆开解,视轮回、涅槃如昨梦,烦恼与智慧自合,力大莫之京,能飞行;乃欲出山度众,继而转念曰︰“与混世貉于一丘,不若处岩为众修;决出弟子自来求,我求童蒙殊不须。”其后,姑母亦来皈依;既度其仇,山神、非人、畜生、饿鬼、魔军得度者,不可以数计。然师未尝建立道场,以招群士。朅来无非深山岩洞中。计山有外六、内六、密六,洞有外内各八,皆详藏文本传。途次遇可度者,辄挽留,以兰若、以黄金、以衣食,皆被峻拒。及其示寂,亦必往仁杰甫洞。时天人来供,分舍利。自释迦后,人与天人相会,惟此次焉!师于荼毗火中,为首座弟子惹穹巴开示︰首在放下衣食。弟子等皆见光明中大坛城、大塔;得“亥母法”者,见塔中师为亥母;得“喜金刚法”者,见师为喜金刚。瑞相笔不能尽。当师见麻巴祖师时,有大伞梦为之兆,麻巴亦见大塔,具详藏文传。
  ◎附三︰白玛旺杰〈“米拉日巴道歌”佛教哲学思想初探〉(摘录自《藏族哲学思想史论集》)
  道歌中的中观思想
  在理论上藏传佛教大多承袭印度佛教大乘中观思想。到了西元十世纪,以大乘空宗理论为中心的《般若波罗蜜多经》等佛典在西藏流行以来,藏族思想界出现了“百家争鸣”的局面。对于印度佛教般若空宗,各自有不同的理解与发挥。
  达布噶举的宗见,属于中观应成见。米拉日巴的亲教师玛尔巴译师说︰“悟法性无生,心把握空性,见离戏本元,现证三种身,从此断戏论。”这就是说通达了心性,法性本来无有、无生。即认识到了由谛实空的心性,此心性又依空乐双运教授而修行,才能现证三身。米拉日巴把所悟到的见地,请求玛尔巴大师斧正。米拉日巴说︰“总之,生死涅槃等一切法皆是缘起,万法的根本是这个心,它是不落方所的,若为邪见道所引的缘起,其果则是轮回;为殊胜心道所引的缘起,其果则是涅槃。此二者的本质为空性光明,那是确定无疑的。”从这里可以看出,此时,米拉日巴已悟到缘起性空之理。就是说万法从缘而有,法无自性本空,学人要把“空”、“有”两方面很好地结合起来成为圆融无碍。悟到了这个真理性的见解,便能得解脱成涅槃,若其思想被妄念邪见所迷乱,则是生死轮回。米拉日巴所有道歌中所宣说的正见,大多与中观应成派见相契合。例如在赠《长寿五仙女》的道歌中,米拉日巴唱道︰
  “顺应你等劣慧想,佛祖宣说一切有。若于胜义谛来讲,一切皆空佛亦无。无观修者无所修,无所行地亦无道。无所证身亦无智,故此亦无涅槃言。唯有名言假立已,三界有情与器世。本无有故而非有,本无体故无俱生。无业力亦无异熟,是故无有轮回名,究竟之义即如是。”
  这就是说,世俗谛承认世上的一切事物都是客观存在、实有的,但是在胜义谛中“生死涅槃”一切诸法,包括佛本身在内都由“名言”、“概念”所假立。在胜义中虽不可得,在世俗中却都能成立。换句话说,这个假名便是一切存在事物之所依处,即一切事物存在的根据。假名之下并没有什么实有之物体可以寻获。例如,色蕴、想蕴、行蕴、识蕴和合假名为我。我造如是业,受如是果,即此唯我假名即可,不必另立所依。总之,所有一切诸法,在胜义中是没有的,不存在的。《米拉日巴道歌》中说︰
  “噫稀若无众有情,三世佛祖何出焉?无有因缘岂有果,是故依从世俗谛。佛说轮回与涅槃,一切皆有皆存在。”
  这是说胜义中虽然无有,但在名言与概念当中,轮回与涅槃、佛与众生等等一切都是存在着的,实际上,在米拉日巴看来,一切现象、一切法只不过是众多关系凑合在一起,尔后,安立了一个假名罢了。分析起来,事物除有抽象的名言概念而外,再没有任何所得。米拉日巴又说︰
  “存在显现为实有,非有即是空自性。二者无别味平等,本无自证与他证。均为双运广圆满,如是了悟诸智者,不见根识见智慧,不见众生见如来,不见境相见法性。”
  宗喀巴认为大乘中观应成派是全无所得的彻底空性之见,是所破的最细分,此派不追求名下实义,圆满地解决了缘起有和自性空(无)两方面的矛盾。认为“有”和“无”不但不矛盾,而且是相辅相成,互相补充,缺一不可的。这样也就排除了只强调“空”而忽视“有”论,及注重“有”而抛弃“无”的所谓“常”、“断”二边之过。我们以唯物辩证法的观点来分析米拉日巴的中观思想,其中虽然杂有很多相对主义和虚无主义的糟粕,也不乏有辩证思维之火花在闪烁。最有理论价值的就是米拉日巴在论述胜义谛与世俗谛、轮回与涅槃、凡夫与佛陀等关系时,透露了“有”与“无”、“本质”与“现象”等的辩证关系。这些都是体现藏族人智慧的命题和范畴,包含着深刻的理论思维的经验和教训,是中华民族认识史的宝贵财富。
  道歌中的唯识思想
  (前略)唯识学说的核心,是离识无境,万法唯心,心外无法。他们认为世界上的一切事物和现象都是由人们的识所变现出来的。事物的一切属性──广延性、体积、香味、触等等都是人们主观意识的产物,由此可见,这是一种彻底的主观唯心主义学说。
  米拉日巴作为一位佛教实修者,在他的修行实践过程中特别注重对自心的认识。在米拉日巴赠言神鬼时说︰“世间的一切法无非就是心识的变化,心的自性从本以来是清净而且远离一切戏论”的。“现象即自心”,“究竟之义无鬼神”。在米拉日巴看来,世间的一切法,都随自己的心识而改变。整个世界的一切现象,无非就是由自己心识的变化而产生。鬼神、好恶、美丑、黑暗光明等对立的事物亦都是由心识创造的。只有通达、证悟了这个创造世间一切现象的心识之后,才能成佛,才能达到“究竟之义无鬼神”而平等一味的境界。所以成佛必须依赖自心,了悟自性。
  那么,这个心究竟是什么?它有何特点?在佛教的修行实践中,藏传佛教各派都探讨过“心”的问题。宁玛派“大圆满法”认为︰人的心体、本质是纯洁的,是远离尘垢的。“此现有世界,生死涅槃,一切诸法,悉于此灵明空寂之内,圆满无缺。”
  噶举派主张修密宗之法,亦复如是。“须先现见本心”主张首先找到这颗清净的“心”。认为人心的本质是空的。例如米拉日巴赠言鬼神时说︰“以无生无死为本性的这个心识,即便被千百万阎魔敌人包围,用各种凶器雨点般地攻打,也不能使其毁灭、断送;即便使三时十万众佛陀的千百万光辉与功德的神力聚在一起,也不能使这个心变色事成,或趋于善。自性无有造作故。”“此心破灭不坏,驱逐不走,擒逮不就,按压不息,放置不定,调遣不往,集聚不摄,观视不见,察审不觉,散乱且无起源,思无有却冒出,闪烁晃动,欢喜盈盈。”米拉日巴接着说︰“有情本来俱佛性,然被客尘所遮蔽,消除瑕疪乃复佛。了悟自心即智慧,故佛不需在他处寻找,证悟自原本是清净、性空的此心识,就是佛。”
  以上所述讲得很明白,佛就是人心中固有的一种本性,人心就是佛性,心性相通,佛心不二。但现世人的心被世俗无明、客尘所遮蔽,人性中本来所具有的佛性被不净的心给淹没了。人性中的佛性不被证悟,你就沦为凡人。所谓成佛,就是除掉众生迷妄执着,由染变净唤醒赤露明空的本元心性,恢复清净本性。用明空本净的心来看这个世界,世界便存在于自身的心中,这就证明已得到解脱,进入了佛国乐土。
  强调人心就是佛心,要成佛就要由自己去迷转悟的思想在汉地佛教禅宗中亦尤为突出。禅宗“直指人心,见性成佛”。二祖慧可曰︰
  “是心是佛,是心是法,法佛无二,僧宝亦然。”六祖慧能一日谓众曰︰“诸善知识,汝等各各净心,听吾说法,汝等诸人自心是佛,更莫狐疑外无一物而能建立,皆是本心生万法故。”这就把实现成佛的途径全部转移到自性的觉悟上来了。这些和藏传佛教各宗派的思想极为相似。
  西元八世纪,大乘和尚摩诃衍那在西藏传播禅宗思想,后与印度论师辩论,和尚词穷理亏,被遣回汉地,但是他的禅宗思想却影响着后期的藏传佛教各宗派。一般认为,包括格鲁派在内的藏传佛教各宗派,都不同程度地受到了禅宗思想的熏染。
  总之,宁玛派的“大圆满”、噶举派的“大手印法”中的很多思想与汉地禅宗的说法非常接近,甚至如出一辙。在藏传佛教其他宗派中亦可找到禅宗思想的蛛丝马迹,这些思想究竟来自汉地禅宗呢?还是源于印度佛教的密宗(因为密宗中很多思想与禅宗思想相似)?这是一悬而未决的“公案”,有待于进一步深入探讨。
  总之,米拉日巴隐山修行,是为了认识自我本心。他把心外的、彼岸世界的高不可攀的佛变成了众生心内皆有的佛,把佛变为举目常见的凡人。或者说是把平常人提高到与佛相等的地位。这体现了人佛平等的思想,从而否定了佛的绝对权威。这就是《米拉日巴道歌》中唯识思想的旨趣所在。
  道歌中的如来藏思想
  “如来藏”,“‘藏’是胎藏的意思,有如矿中的金,有其真实的原有含藏”。众生具有无量功德,众生本来具有清净的如来法身,为如来藏。如来藏实际上就是佛性,即成佛的根据。《大乘起信论》对“如来藏”作了如下的描绘︰“从本以来,性自满足一切功德,所谓自体,有大智慧光明义故、遍照法界义故、真实识智义故、自性清净义故、常乐我净义故、清凉不变自在义故。(中略)名为如来藏。”米拉日巴说︰“如来藏是本体性空,自性清净,慈悲遍计,不被生死涅槃是非所染的心识。”这就是说,如来藏的特征即不生不灭,脱离一切染污,没有无明,没有烦恼,自性清净,真性不变。
  佛学的根本问题是众生如何成佛,这个问题的理论前提是众生成佛的根据是什么。印度大乘佛教的重要经典实际上都是围绕着这个问题展开的。《般若经》根据佛教的“心性本净客尘所染”的基本原理,提出了一切现象自性空,即“法性本净”的观点,以阐底生如何由染转净,达到成佛的境界。
  米拉日巴说︰“如来藏识遍众生,一切有情皆为佛。”“我们众生所具有的这个清净、性空、不被生死涅槃是非所染的心识,叫藏识佛性,亦名如来藏。”
  在这里,米拉日巴把佛与如来藏同等对待,佛即如来藏,如来藏即佛。宣扬一切众生都有佛性和佛身常在的思想。“一切有情皆为佛”指的是一切众生不分贫富贵贱、善恶好坏,皆有成佛的根据或基因,因而都有可能成佛,在成佛的原则上众生是绝对平等的。
  实际上“如来藏”与“真如”同义。其义是不生不灭、常住不变的存在,是宇宙一切现象的本源、本体。同时,也是众生得以成佛的主体、依据。米拉日巴又说︰“此心识不了悟自性之无明,叫客尘,叫烦恼,叫众生,在轮回流转漂泊;此心识了悟自性之明见,叫般若,叫清净,叫如来,乃往生涅槃。”
  在这里有“觉”和“不觉”两种意义,觉悟了解自性自体的智慧,即所谓“明见”、“清净”、“般若”。此能照见万事万物的真理,它被认为是宇宙万物的本源、本体,即涅槃寂静,不是一般意义的绝对精神,而是一切众生普遍具有的精神性实体,是独具特色的神秘实体。所谓“不觉”是迷妄,是不觉悟了解真如自体的无明,即所谓“客尘”、“烦恼”、“众生”。它由细转粗,现出一切妄染的境界。或谓“轮回”,它生起一切染污现象,成为不变真如生起现象的直接缘由,即生起一切现象尤其是染污现象的根源。一切现象无非是无明、妄念的产物。
  总之,在米拉日巴看来,一切众生皆悉如来藏清净佛性,能否解脱、涅槃或成佛,关键在于“迷”与“悟”上。这就是所谓的“迷凡悟圣”,即认识自心的清净佛性这个本性,就是佛,就得到了解脱,于是亦进入涅槃的境界。假如对自心是佛这个佛教的真髓迷惑不解,就是愚夫,得受轮回之苦,在这里,他们宣扬迷凡悟佛的思想,一方面布以三界火宅,使迷者寒心。另一方面诱以佛国净土,使悟者希望企盼。
  噶举派的大手印法
  藏传佛教所有理论与实践的精华几乎可以囊括在被誉为“西藏佛教三大”,即宁玛巴的“大圆满”、噶举派的“大手印”与格鲁派的“大中观”之中。其中噶举派的“大手印法”尤具特点,它是噶举派的最高法门。主要是把修中观而证得的空性见,和依密教的方便道而引生的大乐二者结合而修,即能现证三身的一种法门。大手印法门的特征,即“究竟果位或殊胜成就,极无变异之乐,与第一刹那所得印证此乐之一切种色,无亏无盈,体性如初,乃至虚空未尽,常住常静,斯之谓印;断、证、心德三大具备,斯之谓大。”
  首创“大手印”宗门的是印度法师俄达麦枝巴。他与那若巴齐名,藏传佛教噶举派的创建人玛尔巴曾依其学密宗修行仪规。他在印度广为弘扬大手印法,摄受甚多徒众。
  《米拉日巴道歌》中虽然亦有“大手印见”之语,但是,彼时所传的仅仅是“大手印”之名,还没有形成比较系统的理论体系与实践方法。之后,米拉日巴的最胜弟子达布拉结将其导师所传的有关“大手印”教授和噶举派的道次融合在一起,着成《道次第解脱庄论》,形成完整的理论体系,由此,可以说,噶举派的“大手印”法之首创者当数达布拉结,他以“俱生和合”的引道次第来教诲后学,使此法门在西藏广为弘扬。
  噶举派的大手印法有显密两种分别。显教只求悟心,没有修报、化二身之法。《土观宗派源流》说︰“就心体之上,专一而住,修无分别,令成住分。”寻找自己的本元心,即是说此心于身内,或在身外或在中间,从头到脚寻遍全处,但心的体性如何,终不可得,这时你就决定此心无实,用这个无实,在已成特殊的心体之上,集心不散,专一而住。如此修习空性乃即噶举派“大手印法”之显教修法。《米拉日巴道歌传》载︰尊者一日谓放牧者︰“今晚请你察视一下心的颜色是白或是红,其形状是锥形还是圆形,位于从头至脚何处。”次日放牧者来到尊者前,尊者米拉日巴问︰“昨晚你找到心了吗?”答︰“已寻着。”问︰“如何?”答︰“浮动、纯净、清净,非能辨认,色形无有,与眼睛一同看,与耳朵一起听,与鼻子一起嗅,与舌一同说话,与脚一并行走,上下浮动。我现在的整个身体都是它的奴仆。”
  如此,观察上从身体的顶门,下到脚心,细细寻觅,都不可寻得此心,甚至它的颜色和相状为何体性,亦全无所得。但是此心又遍住全身,这“莫名其妙”的心,则被以为是法心,安住此法心,则可证得法身。所以米拉日巴赠岗布的歌中曰︰“若了心为空,勿杂入一异,有入断空险,要住离戏中。”
  佛有三身,即法身、报身、化身。成佛非得具备三身不可,显教只求悟心,无有修报、化二身之法,况且人的心是离不开这个物质之身的,所以修心以后还得修这个有漏的五蕴之身如何成得了佛,故要净化此身使其成为光明虹霓之身。
  密教“大手印”修身即指修风息。密教的观点是心物互有论和心境互有论,他们认为人的意识活动是有物质基础的,这基础就是风息。《土观宗派源流》载︰“修大印法时最初应现见此本元心,在此上引风息入,住,融于中脉,(中略)在依仗此力,脐秘密轮处拙火炽燃,由此引起熔乐,生起四喜,将本元心转成大乐体性。此大乐性缘空性境,成无分别,即此乐空无别妙智上,专一而住。依次经历四种瑜伽次第,则成最胜悉地。”
  《米拉日巴传》中提到米拉在修风脉时,由于克制身体,反而功夫不能大进,食美好食物便引生了乐空美妙的内证︰“我才明白要多少喝上一点白达送来的酒,吃点泽色送来的食物才行,然后,就对秘密纸卷中说的身要、风要和许多观想进行刻苦修习。于是全身细脉结都开解了,继而开脐下中脉的脉结,生出乐、明、无分别的境界,和以前所听到的说法相同。”这里讲明了只是心悟大手印,而未修身体,亦不能证得乐空无别的俱生大手印,同时,也说明修身在密宗内的重要性。
  心是离不开物的,心里有活动,气就随之而行,所以瑜伽法就是控制自己的气息,让它在一定的循行轨道中活动,这轨道就是脉。噶举派的“大手印法”,主要就是修风脉。人们要认识客观事物的真相,必须排除在认识上的种种障碍,如主观偏见、感情色彩,乃至最大的天生的实有之感等。用佛教术语来讲,就是要排除烦恼障和所知障,此二障若不排除,则见不到法性,不见法性,也成不了佛。这所知障是最难断除的。密法就是用来断除所知障的。
  概之,“那若六法”等大手印密宗的种种方便,就是解决心物对立或心境对立的矛盾的,所提出的“俱生和合”就是因为心与物、境与心这矛盾对立的双方是同时生起的,各以对方为自己存在的前提,心离不开物,物离不开心,有心即有境,有境即有心,心是主观精神,境是客观存在,通过密乘方便把对立的两方结合起来,即达到矛盾的统一,这统一的方法,就叫做“心风无别”或“平等一味”。
  [参考资料] 张澄基译《密勒日巴尊者传》《密勒日巴大师歌集》;唐景福编著《中国藏传佛教名僧传》;杨贵明、马吉祥编译《藏传佛教高僧传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