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佛教百科全书】

智顗(538~597)


  隋代僧。世称智者大师,是中国天台宗的开宗祖师。俗姓陈,家居荆州华容(今湖南华容县),父亲是梁朝的官吏。十七岁时,值梁末兵乱,家庭分散,流离颠沛,遂在荆州长沙寺佛像前发愿为僧。次年,依湘州(今湖南长沙市)果愿寺法绪出家。法绪授以十戒,并叫他去慧旷处学律。二十岁时受具足戒。这时他已精研律学,深好禅观。陈文帝天嘉元年(560)听说慧思从北方南下,居于光州(今河南光山县)大苏山,他就前往请益。慧思为他演说四安乐行,他日夜勤习,造诣甚深。
  陈‧光大元年(567)慧思临去南岳时,嘱他往金陵(今南京)传弘禅法,他就和法喜等二十七人一同东下,到达陈都讲禅。过了两年,受请主瓦官寺开讲法华经题,树立新的宗义,判释经教,奠定了一宗教观的基础。
  智顗住瓦官寺前后八年,除讲上述经题而外,还讲《大智度论》和《次第禅门》(即《释禅波罗蜜次第法门》),写出《六妙法门》等。陈‧太建七年(575)离开金陵,初入天台山,于北面山峰,创立伽蓝,栽植松栗,引入流泉。又往寺北的华顶峰,行头陀行,昼夜禅观。
  陈‧至德三年(585)三月,智顗再到金陵,住灵曜寺。陈少主请于太极殿讲大智度论题,又讲仁王般若经题,慧□、慧旷、慧辩等名僧都奉命参加讨论。后移居光宅寺,讲《法华经》。弟子灌顶随听随记,录成《法华文句》。此后智顗所讲经义,多由灌顶笔录成书。陈亡,智上庐山留居。
  隋‧开皇十一年(591),晋王杨广为扬州总管,遣使到庐山坚请智顗往扬州传戒,他即前去为杨广授菩萨戒,受到“智者”的称号。次年,他回到故乡荆州,于当阳县玉泉山创立玉泉寺。此后两年在寺讲《法华经玄义》和《摩诃止观》。
  开皇十五年春,智顗又从杨广之请,再到扬州,撰《净名经疏》,九月,辞归天台,重整山寺,习静林泉,这时他已五十八岁了。以后两年,会稽嘉祥寺沙门吉藏,曾奉书天台邀请他到嘉祥寺讲《法华经》,他因病未允前往。过了些时,他在病中对弟子们口授《观心论》。十月,杨广遣使入山迎请,他仍勉强出山,走到石城,疾亟不能前进,不久入寂,世寿六十岁,僧腊四十。
  智顗生平造寺三十六所,入灭后,晋王依照他的遗愿在天台山另行创建佛刹,后于大业元年(605)题名为国清寺。
  智顗弘法三十余年,其著作小部分是亲自撰写的,大部分由弟子灌顶随听随录整理成书。现存有《法华经玄义》二十卷、《法华经文句》二十卷、《观音玄义》二卷、《观音义疏》二卷、《金光明经玄义》二卷、《金光明经文句》六卷、《维摩经玄疏》六卷、《维摩经疏》(前二十五卷亲撰,后三卷灌顶续补)二十八卷、《维摩经略疏》(唐‧湛然略)十卷、《四教义》十二卷、《三观义》(由《净名玄义》分出)二卷(智顗前出《净名玄义》十卷;后为晋王杨广着疏,并别制《玄疏》。因将前出《玄义》分为三部,即《四教义》六卷、《四悉檀义》二卷、《三观义》二卷)、《请观音经疏》一卷、《观无量寿佛经疏》一卷、《阿弥陀经义记》一卷、《仁王护国般若经疏》五卷、《金刚般若经疏》一卷、《菩萨戒义疏》二卷、《摩诃止观》(初名《圆顿止观》)二十卷、《释禅波罗蜜次第法门》十卷、《六妙法门》(一名《不定止观》)一卷、《小止观》(一名《修习止观坐禅法要》)一卷、《四念处》四卷、《五方便念佛门》一卷、《禅门口诀》一卷、《禅门章》一卷、《禅门要略》一卷、《观心论》一卷、《观心诵经法》一卷、《观心食法》一卷、《释摩诃般若波罗蜜经觉意三昧》一卷、《方等三昧行法》一卷、《法华三昧忏仪》一卷、《请观音忏法》(载《国清百录》卷一)一卷、《金光明忏法》(载《国清百录》卷一)一卷、《天台智者大师发愿文》一卷、《普贤菩萨发愿文》一卷。此外,他的著述还有《大智度论疏》二十卷、《弥勒成佛经疏》五卷等,现已散佚,又《净土十疑论》一卷,有说是后人托名伪撰。智顗
  智顗的著述,建立了天台一宗的解行规范,其中主要的是《法华经玄义》《法华经文句》《摩诃止观》,世称为天台三大部;又《观音玄义》《观音义疏》《金光明经玄义》《金光明经文句》《观无量寿佛经疏》,称为天台五小部。他的特点在于教观双运,解行并重。在发挥《法华经》的要旨方面,他以化仪四教和化法四教判释释迦一代时教,用五重玄义解释经题,述为《法华玄义》,以四释((1)因缘释,(2)约教释,(3)本迹释,(4)观心释)诠经的文句,述为《法华文句》;以一心三观十乘观法开显圆顿止观法门,述为《摩诃止观》。他的学说,在中国佛教史上发生的影响很大。(吴明)
  ◎附一︰吕澄《中国佛学源流略讲》第八讲(摘录)
  天台宗实际的创立人是智顗(538~597)。他曾在真谛早年的弟子慧旷处学习大乘,对《法华》一类的经(《法华》三部经,即《无量义经》《法华经》《观普贤经》)深有研究。西元560年,他知道慧思在光州(今河南潢川县)大苏山传授禅法,他就去跟随学习。慧思很重视他,常叫他代讲《大品》。讲授时,除了与大乘有关的三种三昧以及慧思特别提倡的“一心三观”外,还允许他讲自己的主张。慧思并称赞他的辩才,以为“说法第一”。智顗在光州住了七年,值陈代梁兴,山区发生兵乱,慧思避地去南岳,并嘱智顗往金陵去宣传。
  智顗在慧思处所学的,有禅有教,但他擅长的还是教,所以慧思叫他去金陵宣传还更合适些,因为江南一带的佛学还是着重于义理方面的研究。果然,他到金陵后,以新颖的理论和极好的辩才,博得了当时的官僚和僧徒们的信仰。当时他所讲的是《法华》《智论》以及“次第禅法”(依照旧规模,逐步渐进的禅法)。由于他在金陵接触了三论师、成实师以及南方的涅槃师等的说法,扩大了眼界,吸收了各方面的精义,遂使他所得于文、思以来的综合思想,日渐充实丰富,逐渐具备了可以构成一个宗派的规模。
  智顗在金陵本也宣传禅法,但住了几年,学禅真有所得的人越来越少,而且时值北周武帝破佛,北方禅者避地南来的日多,这给他一种刺激,认为留在这里无何意义,就决心去天台实修。他住天台九年,对教、禅有了更深入的研究,最后成熟了“圆融实相”之说。于是他再去金陵,详细地解释了《法华》,记录下来的讲义即《法华文句》。这时隋灭了陈,政权变更,虽然智顗与陈(宣帝、后主)隋(炀帝)的皇帝都有因缘,朝代的更换对他的地位并无影响,可是终以金陵地方不安定,他就溯江而上,到了庐山,又去过南岳(其时慧思已死),终于回到他的故乡荆州,住在当阳县的玉泉山,讲了他对于《法华》最后成熟的思想,完成了《法华玄义》(此是概论和导言的性质)和关于止观方面的《摩诃止观》(讲“圆顿止观”而不是“次第止观”)两书。最后,重返天台,不久即死于山中。
  智顗学说的体系,是对当时各家学说做过一番抉择去取功夫而组织成功的。在这一点上,表现了他的卓越才能,成绩也很突出。例如在禅法方面,以止观为具体内容,但又不限于泛泛的止观双修,而吸收了成实师的一些说法。成实师说渊源于印度的譬喻师,用止观来统摄四谛中的一切道谛,不单纯是定慧。因此,智顗之讲止观也把一切道谛包括在内。
  他先楷定观的对象为诸法实相。所谓“一心三观”即是在同一时间于一心中观有空、假、中三种实相。这三种实相,称为三谛。这种主张,还吸收了三论师兴皇法朗所传的关河旧说,特别是僧肇《不真空论》中的“立处即真”思想,因而把“一心三观”说又发展成为“圆融三谛”之说。此说认为,从相互联系的观点看来,一切法都可以说具有三轨(法,是轨持之意。“持”就外延言,即在一定范围中的法体;“轨”就内涵言,即令人产生一种理解的意义),三轨是︰真性(本质)、观照(认识)、资成(对其他法特别是观照发生的作用)。三轨分别配合成空、假、中,他不是泛泛讲空,而是从各法的别相上说。一切法都有其在认识上所执着的别相(即自性),如色以质碍为自性,色空就是空去这种自性;受以领纳为自性,受空就是空其领纳的自性。同时以假(资成)为契机,而认识法的本质(真性),这就是中。空假中三者并非次第关系,而是同时存在,互不妨碍,所以叫做“圆融三谛”。这种说法,比慧思讲“一心三观”当然要周密得多了。
  智顗在晚年,还接触了地论师与摄论师。这两家的说法着重在诸法的缘起方面,地论师讲缘起,以法性为诸法的本源(即以法性为依持);摄论师讲缘起则以赖耶为依持。两种缘起观不同,智顗对之都有所批判︰以法性为依持有自生自的毛病,自己生出一切来;以赖耶为依持有由他生的毛病,因为摄论师把赖耶看成是染污的,与清净的心性不同,赖耶对心性说就成了他。为了避免这两种缺陷,智顗提出了“性具”的学说。
  所谓“性具”,就是一切法都是自然存在的,既非自生,也非他生。而且这种存在,不是单一的存在,又是互相联系作为全体而存在的。智顗更根据慧思的十如思想,配之以十法界。他从人本观点出发,由凡圣境界分判成六道、四圣十个阶层。即从全体来看,一类有情为六道,另一类有情为四圣(声闻、缘觉、菩萨、佛)。其中每一有情主观所见一切法的法界(也即宇宙)各不相同,人所见不同于畜类,畜类又不同佛、菩萨所见等等,因而构成为十种法界。再以“十如”思想相配合,每一法界都有十如,十法界就有百如。再从十法界本身看,它们之间可以互相转化,因此,每一法界就蕴含有其他九种法界在内,这样,就由百数达到了千数就有千如。但是,一切法都不外乎五蕴──“五蕴世间”,这是诸法的根本性质,由五蕴构成为“有情世间”有情所居的环境名“器世间”,这样,就有了三种世间。在千如方面具此三世间,三倍而成三千种法就有三千如了。因此,智顗的最后理论,不像地论师或摄论师那样,或一切法的存在归结为自生、他生,而是三千法存在于一念之中,所谓一念三千,森然具备,法界本然,勿须更有依持。因此他并不是不讲缘起,而是讲无明缘行等的业感缘起──每一有情在其一念之中都存在三千法,只是由于业感缘起,以致有隐有显。这就是他的“性具实相”说,也是他最后成熟的思想,天台宗的中心理论。
  ◎附二︰唐‧道宣《续高僧传》卷十七〈智顗传〉
  释智顗,字德安,姓陈氏,颍川人也。有晋迁都,寓居荆州之华容焉。即梁散骑益阳公起祖之第二子也。母徐氏,梦香烟五彩萦回在怀,欲拂去之,闻人语曰︰宿世因缘,寄托王道,福德自至,何以去之?又梦吞白鼠,如是再三,怪而卜之。师曰︰白龙之兆也。及诞育之夜,室内洞明,信宿之间其光乃止,内外胥悦,盛陈鼎俎相庆,火灭汤冷,为事不成。忽有二僧扣门曰︰善哉!儿德所重,必出家矣。言讫而隐,宾客异焉。邻室忆先灵瑞,呼为王道;兼用后相,复名光道,故小立二字,参互称之。
  眼有重瞳,二亲藏掩而人已知,兼以卧便合掌,坐必面西。年大已来口不妄啖,见像便礼,逢僧必敬,七岁喜往伽蓝,诸僧讶其情志,口授〈普门品〉。初契一遍即得,二亲遏绝不许更诵,而情怀惆怅,奄忽自然通余文句,岂非夙植德本业延于今?
  志学之年士梁承圣,属元帝沦没,北度硖州,依乎舅氏,而俊朗通悟仪止温恭,寻讨名师,冀依出有。年十有八,投湘州果愿寺沙门法绪而出家焉。绪授以十戒道品律仪。仍摄以北度诣慧旷律师,北面横经具蒙指诲,因潜大贤山诵《法华经》及《无量义》《普贤观》等,二旬未淹三部究竟。又诣光州大苏山慧思禅师,受业心观。思又从道于就师,就又受法于最师。此三人者,皆不测其位也。
  思每叹曰︰“昔在灵山同听法华,宿缘所追今复来矣。”即示普贤道场,为说四安乐行。顗乃于此山行法华三昧,始经三夕,诵至〈药王品〉,心缘苦行,至是真精进句,解悟便发,见其思师处灵鹫山七宝净土,听佛说法。故思云︰“非尔弗感,非我莫识。此法华三昧前方便也。”又入熙州白沙山,如前入观,于经有疑,辄见思来冥为披释。尔后常令代讲,闻者伏之。唯于三三昧三观智,用以咨审,自余并任裁解,曾不留意,思躬执如意,在座观听,语学徒曰︰“此吾之义儿,恨其定力少耳。”于是,师资改观,名闻遐迩。及学成往辞,思曰︰“汝于陈国有缘,往必利益。”
  思既游南岳,顗便诣金陵,与法喜等三十余人在瓦官寺,创宏禅法。仆射徐陵、尚书毛喜等,明时贵望学统释儒,并禀禅慧俱传香法,欣重顶戴时所荣仰。长干寺大德智辩,延入宗熙;天宫寺僧晃,请居佛窟;斯由道宏行感,故为时彦齐迎。顗任机便动,即而开悟。白马警韶奉诚智文禅众慧令,及梁代宿德大忍法师等,一代高流江表声望,皆舍其先讲欲启禅门,率其学徒问津取济。禹穴慧荣住庄严寺,道跨吴会,世称义虎,辩号悬流,闻顗讲法,故来设问,数关征核莫非深隐,轻诞自矜扬眉舞扇,扇便堕地。顗应对事理涣然清显,谴荣曰︰“禅定之力不可难也。”时沙门法岁抚荣背曰︰“从来义龙,今成伏鹿,扇既堕地,何以遮羞?”荣曰︰“轻敌失势,未可欺也。”绵历八周讲《智度论》,肃诸来学,次说禅门用清心海。
  语默之际,每思林泽,乃梦岩崖万重,云日半垂,其侧沧海无畔,泓澄在于其下,又见一僧摇手伸臂,至于岐麓挽顗上山云云。顗以梦中所见,通告门人,咸曰︰“此乃会稽之天台山也,圣贤之所托矣。昔僧光、道猷、法兰、昙密,晋宋英达无不栖焉。”因与慧辩等二十余人,挟道南征,隐沦斯岳。先有青州僧定光,久居此山,积四十载,定慧兼习,盖神人也。顗未至二年,预告山民曰︰“有大善知识当来相就,宜种豆造酱编蒲为席,更起屋舍用以待之。”会陈始兴王出镇洞庭,公卿饯送,回车瓦官,与顗谈论,幽极既唱,贵位倾心,舍散山积,虔拜殷重,因叹曰︰“吾昨梦逢强盗,今乃表诸软贼,毛绳截骨,则忆曳尾泥中。”仍遣谢门人曰︰“吾闻闇射则应于弦,何以知之?无明是闇也,唇舌是弓也。心虑如弦,音声如箭,长夜虚发无所觉知。又法门如镜,方圆任像。初瓦官寺四十人坐,半入法门,今者二百坐禅,十人得法,尔后归宗转倍,而据法无几,斯何故耶?亦可知矣。吾自化行道,可各随所安,吾欲从吾志也。”即往天台。既达彼山与石见,即陈赏要。光曰︰“大善知识,忆吾早年山上摇手相唤不乎?”顗惊异焉,知通梦之有在也。时以陈‧太建七年秋九月矣。又闻钟声满谷,众咸怪异,光曰︰“钟是召集有缘,尔得住也。”
  顗乃卜居胜地,是光所住之北,佛垄山南,螺溪之源,处既闲敞,易得寻真,地平泉清,徘徊止宿。俄见三人皂帻绛衣,执疏请云︰“可于此行道。”于是聿创草庵,树以松果,数年之间造展相从,复成衢会。光曰︰“且随宜安堵,至国清时,三方总一,当有贵人为禅师立寺,堂宇满山矣。”时莫测其言也。顗后于寺北华顶峰独静头陀,大风拔木,雷霆震吼,魑魅千群,一形百状,吐火声叫,骇畏难陈,乃抑心安忍,湛然自失。又患身心烦痛,如被火烧。又见亡没二亲枕顗膝上,陈苦求哀。顗又依止法忍,不动如山,故使强软两缘所感便灭。忽致西域神僧,告曰︰“制敌胜怨乃可为勇。”文多不载。陈宣帝下诏曰︰“禅师佛法雄杰,时匠所宗,训兼道俗,国之望也。宜割始丰县,调以充众费,蠲两户民用供薪水。”
  天台山县名为乐安,令陈郡袁子雄,崇信正法,每夏常讲《净名》。忽见三道宝阶从空而降,有数十梵僧乘阶而下,入堂礼拜,手擎香炉绕顗三匝,久之乃灭。雄及大众同见,惊叹山喧,其行达灵感皆如此也。
  永阳王伯智,出抚吴兴,与其眷属就山请戒,又建七夜方等忏法。王昼则理治,夜便习观。顗谓门人智越︰“吾欲劝王更修福禳祸可乎?”越对云︰“府僚无旧必应寒热。”顗曰︰“息世讥嫌,亦复为善。”俄而王因出猎堕马将绝,时乃悟意,躬自率众作观音忏法,不久王觉小醒,凭几而坐,见梵僧一人,擎炉直进问王所苦,王流汗无答,乃绕王一匝,翕然痛止。仍躬着愿文曰︰“仰惟天台阇梨,德侔安远,道迈光猷,遐迩倾心,振锡云聚,绍像法之地绪,以救昏蒙;显慧日之重光,用拯浇俗;加以游浪法门贯通禅苑,有为之结已离,无生之忍见前。弟子飘荡业风,沉沦爱水,虽餐法喜,弗祛蒙蔽之心,徒仰禅悦,终怀散动之虑,日轮驰骛,羲和之辔不停;月镜回斡,姮娥之景难驻;有离有会,叹息何言!爱法敬法,潺湲无已,愿生生世世值天台阇梨,恒修供养,如智积奉智胜如来,若药王觐雷音正觉,安养兜率俱荡一乘”云云。其为天王信敬为此类也。于即化移海岸法政瓯闽,陈疑请道,日升山席。
  陈帝意欲面礼,将伸谒敬,顾问群臣︰“释门谁为名胜?”陈喧奏曰︰“瓦官禅师德迈风霜,禅镜渊海。昔在京邑群贤所宗,今高步天台,法云东蔼,愿陛下诏之还都,使道俗咸荷。”因降玺书重沓征入。顗以重法之务,不贱其身,乃辞之。后为永阳苦谏,因又降勒,前后七使,并帝手疏,顗以道通惟人王为法寄,遂出都焉,迎入太极殿之东堂,请讲《智论》。有诏羊车童子引导于前,主书舍人翊从登阶,礼法一如国师璀阇梨故事。
  陈主既降法筵,百僚尽敬,希闻未闻,奉法承道。因即下敕,立禅众于灵耀寺。学徒又结,望众森然,频降敕于太极殿讲《仁王经》。天子亲临,僧正慧□、僧都慧旷,京师大德,皆设巨难,顗接问承对,盛启法门。□执炉贺曰︰“国十余斋,身当四讲,分文析义,谓得其归。今日出星收,见巧知陋矣。”其为荣望未可加之。然则江表法会,由来争竞不足,及顗之御法即座,肃穆有余,遂使千枝花绽七夜恬耀,举事验心,顗之力也。
  晚出住光耀,禅慧双宏,动郭奔随倾音清耳。陈主于广德殿下敕谢云︰“今以佛法仰委,亦愿示诸不逮。”于时检括僧尼,无贯者万计。朝议云︰策经落第者,并合休道。顗表谏曰︰“调达诵六万象经,不免地狱;槃特诵一行偈,获罗汉果,笃论道也,岂关多诵!”陈主大悦,即停搜拣,是则万人出家,由一谏矣。末为灵耀褊隘,更求闲静,忽梦一人,翼从严正,自称名云︰“余冠达也,请住三桥。”顗曰︰“冠达梁武法名,三桥岂非光宅耶?”乃移居之。其年四月陈主幸寺修行大施。又讲《仁王》,帝于众中起拜殷勤,储后已下并崇戒范。故其受法文云︰“仰惟化导无方随机济物,卫护国土汲引天人,照烛光辉托迹师友,比丘入梦,符契之像久彰;和尚来仪,高座之德斯炳;是以翘心十地,渴仰四依。大小二乘,内外两教,尊师重道由来尚矣,伏希俯提,所谓世世结缘遂其本愿日日增长。今奉请为菩萨戒师,传香在手,而睑下垂泪,斯亦德动人主,屈幸从之。”
  及金陵败覆,策杖荆湘,路次盆城,梦老僧曰︰陶侃瑞像敬屈护持。于即往憩匡山,见远图缋,验其灵也,宛如其梦。不久浔阳反叛,寺宇焚烧,独有兹山全无侵扰,信护像之力矣。未□迹云峰,终焉其致。
  会大业在藩,任总淮海,承风佩德,钦注相仍,欲遵一戒法奉以为师,乃致书累请。顗初陈寡德,次让名僧,后举同学,三辞不免,乃求四愿,其词曰︰“(一)虽好学禅,行不称法,年既西夕,远守绳床,抚臆循心,假名而已。吹嘘在彼,恶闻过实,愿勿以禅法见期。(二)生在边表,频经离乱,身闇庠序,口拙暄凉。方外虚玄,久非其分,域间撙节,无一可取,虽欲自慎,朴直忤人,愿不责其规矩。(三)微欲传灯,以报法恩。若身当戒范,应重去就,去就若重,传灯则阙,去就若轻,则来嫌诮,避嫌安身,未若通法而命,愿许其为法,勿嫌轻动。(四)十余年水石之间,因以成性,今王途既一,佛法再兴,谬课庸虚,沐此恩化,内竭朽力,仰酬外护。若丘壑念起,愿随心饮啄以卒残年。许此四心,乃赴优旨。”晋王方希净戒,妙愿唯咨,故躬制请戒文。(中略)
  又上渚宫乡壤,以答生地恩也。道俗延颈,老幼相携,戒场讲坐,众将及万,遂于当阳县玉泉山立精舍,敕给寺额,名为一音。其地昔唯荒险,神兽蛇暴,创寺之后快无忧患。是春亢旱,百姓咸谓神怒。顗到泉源帅众转经,便感云兴雨注,虚谣自灭。总管宜阳公王积,到山礼拜战汗不安,出曰︰“积屡经军阵,临危更勇,未尝怖惧顿如今日。”
  其年,晋王又遣手疏请还,(中略)乃从之重现,令著《净名疏》。河东柳顾言、东海徐仪,并才华胄绩,应奉文义缄封宝藏,王躬受持。后萧妃疾苦,医治无术,王遣开府柳顾言等,致书请命愿救所疾。顗又率侣建斋七日,行金光明忏,至第六夕,忽降异鸟飞入斋坛,宛转而死,须臾飞去,又闻豖吟之声,众并同瞩。顗曰︰“此相现者,妃当愈矣。”鸟死复苏,表盖棺还起;豖幽鸣显,示斋福相乘。至于翌日,患果遂瘳,王大嘉庆,时遇入朝。
  旋归台岳,躬率禅门,更行前忏,仍立誓云︰“若于三宝有益者,当限此余年;若其徒生,愿速从化。”不久告众曰︰“吾当卒此地矣。所以每欲归山,今奉冥告,势当将尽,死后安措西南峰上,累石周尸,植松覆坎,仍立白塔,使见者发心。”又云︰“商客寄金医去留药,吾虽不敏,狂子可悲。”仍口授《观心论》《随略疏》成,不加点润。命学士智越,往石城寺扫洒,吾于彼佛前命终,施床东壁,面向西方,称阿弥陀佛波若观音。又遣多然香火,索三衣钵杖,以近身自余道具,分为二分︰一奉弥勒,一拟羯磨。有欲进药者,答曰︰“药能遣病,留残年乎?病不与身合,药何所遣;年不与心合,药何所留。”智晞往曰︰复何所闻?《观心论》内复何所道?纷纭医药累扰于他。又请进斋饮,答曰︰“非但步影而为斋也,能无观无缘即真斋矣。吾生劳毒器死悦休归,世相如是不足多叹。”又出所制《净名疏》,并犀角如意,莲华香炉。与晋王别,遣书七纸,文极该综,词彩风标,嘱以大法。末乃手注疏曰︰“如意香炉是大王者,还用仰别,使永布德香,长保如意也。”便令唱《法华经》题。顗赞引曰︰“法门父母,慧解由生,本迹宏大,微妙难测,辍斤绝弦于今日矣。”又听《无量寿》竟,仍赞曰︰“四十八愿庄严净土,华池宝树易往无人”云云。又索香汤漱口,说十如、四不生、十法界、三观、四教、四无量、六度等。有问其位者,答曰︰“汝等懒种善根,问他功德,如盲问乳,蹶者访路云云。吾不领众必净六根,为他损己,只是五品内位耳。吾诸师友,从观音势至皆来迎我,波罗提木叉是汝宗仰,四种三昧是汝明导。”又敕维那,人命将终,闻钟磬声增其正念,唯长唯久气尽为期。云何身冷方复响磬?世间哭泣着服皆不应作,且各默然,吾将去矣。言已端坐如定,而卒于天台山大石像前,春秋六十有七,即开皇十七年十一月二十四日也。灭后依于遗教而殓焉。
  至仁寿末年已前,忽振锡被衣犹如平昔,凡经七现,重降山寺一还佛垄,语弟子曰︰“案行故业,各安隐耶?”举众皆见悲敬言问,良久而隐。
  自顗降灵龙像育神江汉,凭积善而托生,资德本而化世,身过七尺目佩异光,学统释门行开僧位,往还山世不染俗尘,屡感幽祥,殆非可测。初帝在蕃日,遣信入山迎之。因散什物标域寺院,殿堂厨宇以为图样,告弟子曰︰“此非小缘所能缔构,当有皇太子为吾造寺,可依此作,汝等见之。”后果如言,事见别传。往居临海,民以沪鱼为业,罾网相连四百余里,江沪溪梁六十余所,顗恻隐贯心彼此相害,劝舍罪业教化福缘,所得金帛乃成山聚,即以买斯海曲,为放生之池。又遣沙门惠拔,表闻于上,陈宣下敕,严禁此池不得采捕。因为立碑,诏国子祭酒徐孝克为文,树于海滨,词甚悲楚,览者不觉堕泪。时还佛垄如常习定,忽有黄雀满空翱翔相庆,鸣呼山寺三日乃散。顗曰︰“此乃鱼来报吾恩也。”至今贞观犹无敢犯,下敕禁之犹同陈世,此慈济博大仁惠难加。又居山有蕈触树皆垂,随采随出供僧常调,顗若他涉,蕈即不生,因斯以谈,诚道感矣。所著《法华疏》《止观门修禅法》等,各数十卷。又著《净名疏》至〈佛道品〉,有三十七卷。皆出口成章,侍人抄略,而自不畜一字。自余随事疏卷不可殚言,皆幽指爽彻摛思开天。炀帝奉以周旋,重犹符命,及临大宝便藏麟阁,所以声光溢于宇宙,威相被于当今矣。而枯骸特立端坐如生,瘗以石门闭以金钥,所有事由一关别敕。每年讳日帝必废朝,预遣中使就山设供。尚书令杨素,性度虚简事必临信,乃陈其意︰云何枯骨特坐如生?敕授以户钥令自寻视,既如前告得信而归。
  顗东西垂范化通万里,所造大寺三十五所,手度僧众四千余人,写一切经一十五藏,金檀画像十万许区,五十余州道俗受菩萨戒者,不可称纪,传业学士三十二人,习禅学士散流江汉,莫限其数。沙门灌顶侍奉多年,历其景行可二十余纸。又终南山龙田寺沙门法琳,夙预宗门亲传戒法,以德音遽远拱木俄森,为之行传广流于世。隋炀末岁巡幸江都,梦感智者言以遗寄,帝自制碑,文极宏丽,未及镌勒,值乱便失。
  ◎附三︰智顗传记资料二篇
  (1)《摩诃止观》卷一(上)(摘录)
  此之止观,天台智者说己心中所行法门。智者生光满室,目现重瞳。行法华经忏,发陀罗尼;代受法师讲金字般若。陈隋二国宗为帝师。安禅而化,位居五品。故经云︰“施四百万亿那由他国人,一一皆与七宝,又化令得六通,不如初随喜人百千万倍。”况五品耶?文云︰“即如来使,如来所使,行如来事。”《大经》云︰“是初依菩萨。”
  (2)《止观辅行传弘决》卷一之一(摘录)
  初序智者中,先明德业。初生之时,室内洞明,栋宇焕然,兼辉邻室。凡诸俗庆,并火灭汤冷,为事不成。目有重瞳。父母藏掩,不欲人知,而人自知。《玉篇》云︰“瞳者目珠子也。”即黑睛中小掩子也。
  “行法华忏,发陀罗尼”者,习律藏已,诣大贤山持《法华经》。宿缘所熏,常好禅悦,怏怏江东,无足可问。闻光州大苏山慧思禅师,遥餐风德,如饥渴矣。其地既是陈齐边境,兵刃所冲,重法轻生,涉险而去。思初见,笑曰︰“昔共灵山听《法华经》,宿缘所追,今复来矣。”即示普贤道场,行法华三昧。经二七日行道,诵经,至〈药王品〉诸佛同赞药王菩萨言︰“是真精进,真法供养”,豁然入定,照了《法华》。将证白师,师曰︰“非尔弗证,非我不识。所发定者,法华三昧前方便也。所发持者,初旋陀罗尼。纵令文字法师千群万众,寻汝之辩,不能穷矣。于说法人中最为第一。”
  “代受法师”等者,即指南岳为“受法师”。南岳造金字《大品经》竟,自开玄义,命令代讲。于是智方日月,辩类悬河,卷舒称会,有理存焉。唯三三昧,三观智,用以咨审,余并自裁。思曰︰“可谓法付法臣,法王无事者也。”时慧旷律师亦在会坐。思曰︰“律师尝听贤子讲耶?”旷曰︰“禅师所生,非旷子也。”思曰︰“思亦无功,《法华》力耳。”(中略)
  “安禅而化”至“五品”等者,此出临终行位也。不出禅定,端坐取灭,故云“安禅而化”。开皇十五年,自荆下邺。至十六年,重入天台。至十七年,晋王敦请,出至石城。谓徒众曰︰“大王欲使吾来,吾不负言而来。吾知命在此,故不前进。”于石像前,口授遗书云︰“莲华香炉,犀节如意,留别大王。愿芳香不穷,常保如意。”索三衣,命扫洒,令唱《法华》《观无量寿》二部经题,兼赞叹竟。时吴州侍官等二十五人见石像倍大,光明满山。又索香汤漱口竟,说十如、四不生、十法界、四教、三观、四悉、四谛、六度、十二缘,一一法门摄一切法。吾今最后策观谭玄,最后善寂,吾今当入。时智朗请云︰“伏愿慈悲,赐释余疑。不审何位?没此何生?谁可宗仰?”报曰︰“汝懒种善根,问他功德。如盲问乳,蹶者访路,告实何益!虽然,吾当为汝破除疑惑。吾不领众,必净六根。以损己益他,但位居五品。生何处者,吾诸师友并从观音,皆来迎我。问谁可宗仰者,汝不闻耶?波罗提木叉是汝大师,四种三昧是汝明导。教汝舍种担,教汝降三毒,教汝治四大,教汝解业缚,教汝破魔军,教汝调禅味,教汝远邪济,教汝折慢幢,教汝出无为坑,教汝离大悲难。唯此大师可作依止。”从舍担下,即是十境。故知若不示人境观,不任依止。于是教维那曰︰“人命将终,闻钟磬声,增其正念。唯长唯久,气尽为期。云何身冷方复响磬?哭泣着服,皆不应为。”言已跏趺,唱三宝名,而入三昧。即其年十一月二十四日未时,端坐入灭。灭后祥瑞等具如别传。即是住观行位,首楞严定,而入灭也。五品之言弥可信也。然大师生存,常愿生兜率。临终乃云观音来迎。当知轨物随机,顺缘设化,不可一准。
  “故经云”去,引证大师五品功多。〈随喜品〉云︰“施四百万亿阿僧祇世界六趣四生众生,一一皆与七宝,见其衰老,乃至将死,化令得果,起六神通,不如初随喜人百千万倍。”彼第六经初举第五经末五品文中,初随喜品,复以第五十人校量最初随喜人。故今文中,初述小乘化他之福,比于初品,具如经文;复以初品况出后品,故云“况五品耶”?举小乘之最多,况大乘之极少。初品最少,其功尚多,况第五品耶?此证大师居第五品,其德深也。
  次引〈法师品〉者,为世所依,颁传佛旨,故名为使。使即所使。宣佛因果,名如来事。
  次引《大经》者,亦证大师位也。经云︰“若复有人具烦恼性,能知如来秘密之藏,是名初依。”若准圆位,五品、六根,并名初依。未断无明,名具烦恼,亦得名为观行、相似、知秘密藏。
  [参考资料] 《隋天台智者大师别传》;《国清百录》卷三、卷四;《续高僧传》卷十七;《佛祖统纪》卷六、卷二十五、卷三十七、卷四十九;牟宗三《佛性与般若》;《天台思想》(《世界佛学名著译丛》{60});阪本幸男(等)《法华经の中国的展开》;关口真大编《止观の研究》《天台教学の研究》;佐佐木教悟编《戒律思想の研究》〈智顗の戒律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