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佛教百科全书】
本生(巴Jātaka)
音译为阇多伽、阇陀,意译为生、本起、本生,或《本生经》《本生谭》。指佛陀前生的菩萨行事,或指此等故事的故事集。为九部经之一,或十二部经之一。
(一)指佛陀前生的菩萨行事︰可分为经师与律师所传。经师所传,以佛往昔生中的德行为主,但直说过去事(实为“本事”),仅结说“即是我也”,未具备“本生”的文学形式。律师所传,体裁为“本生”。由三部分构成︰(1)当时的因缘;(2)佛说过去早已如此,广说过去;(3)结合当前的人事。其对象通于佛及弟子,不限于世尊。晚期共传的菩萨大行之“本生”,即综合经、律所传而成的。
(二)指本生故事的故事集︰南传巴利经藏之《小部》中,第十即为各种本生故事之汇集。全部共五四七种本生故事(其中以动物为故事主角的有一百五十多种)。多以散文、韵文写成。且以篇幅长短或偈颂数之多寡,分为二十二集。长篇之偈,其性质为首尾一贯独立的本生故事。短偈则为强调故事主旨的警世金言或类似歌谣者。欲理解这些短偈的意义,须仰赖《本生注》(Jātakaṭṭhakathā)。
巴利文《本生经》约成书于西元前三世纪,作者不详。或系时人以当时流传之故事为底本,再融入佛教色彩而成。其现行本乃丹麦学者华斯勃尔(Fausbo|ll,Micheal Viggo)耗二十年(1877~1897)之力,详校取自缅甸、锡兰之原本而出版的《本生谈及其注释》(The Jātaka Together With Its Commentary)。共为七卷。第一卷至第六卷包含因缘谈、本生故事五四七篇及注释。第七卷有编者的序说及索引。本书之全译本为德译本及日译本。日译本收在《南传大藏经》中。缅甸、泰国、锡兰等南传佛教国家所传,仅为巴利原文本,未加注释。
此外,汉译的本生经典籍,现存的有︰《六度集经》(八卷,吴‧康僧会译,为现存汉译中最古而最重要者)、《菩萨本缘经》(三卷,吴‧支谦译)、《生经》(五卷,西晋‧竺法护译)、《菩萨本行经》(三卷,失译)、《大方便佛报恩经》(七卷,失译)、《菩萨本生鬘论》(十六卷,宋‧绍德、慧询等译),此上均属综述多种本生,且以本生故事为主要内容的经典。另有以一部经专说一个本生故事的,如《长寿王经》《金色王经》《月光菩萨经》等。也有在经中兼述本生故事的,如《贤愚经》中有修楼婆王本生、尸毗王本生等三十三个本生故事。《杂宝藏经》中也有王子本生、睒仙人本生等三十三个本生故事。其他各大小乘经中,散说一种乃至数种本生故事的也不在少数。
本生故事也散见于梵语文学故事集中,如《五卷书》(Pañcatantra)、《故事总汇》(Kathasāritsāgara)及《本生鬘》(Jātaka-mālā)等。
◎附一︰金克木《梵语文学史》第二篇(摘录)
在巴利语文献中,经里的《小部》所包括的一部叫做《本生经》(唐朝义净译作社得迦)的寓言故事集就是这一类的作品。巴利语的《本生经》是编在一起成为一部的,共有五四七个故事(内有重复)。汉译的佛经中有十几部这类著作,每部包括的故事数目从几个、几十个直到一二一个;此外还有一些是单独译出的以及在经律中夹杂的。巴利语的经注里面也还有很多故事。这一些寓言故事,无论是不是采取《本生经》的格式,都明显带有民间文学的印记,而且有的已是经过加工到了小说的程度。它们反映了佛教徒当时所联系的社会阶层的生活和思想,揭露这些阶层的苦难和斗争,而加上佛教教义为指引。这一类故事和另外一种完全是夸张想像以至堆砌词藻的经和故事显然是两种风格,有两种来源,起两种作用。这些文献是经过长期发展而积累的。现在举例说明一下和史诗反映类似的社会矛盾并大体属于同一时代的故事。
所谓《本生经》是把寓言或故事加上头尾,指出其中的善人就是佛陀的前身,是个菩萨,而恶人就是佛的敌人,其他重要人物就是佛的弟子、信徒、妻子、儿子等等。这些故事是经过加工的,不仅思想上按照佛教要求改造过,而且艺术上也往往显出加工的痕迹,有的在当时水平说来可以算是很精致的艺术品。文体主要是散文,里面夹杂一些诗句。从汉译的同类书的纷繁可以推测当时有很多种集子流传。唐朝(七世纪)的和尚义净记述他在印度和南海见闻时,在《南海寄归内法传》卷四里说,当时印度的戒日王要求臣下献出文学作品,一次得到五百册之多,几乎都是“社得迦”,就是用佛本生故事做题材的作品。在印度的佛教壁画和雕刻中也有很多以本生故事为内容。晋朝法显和唐朝玄奘的记载印度情况的书中都对各地有关佛的本生故事的传说津津乐道。法显还说在师子国斯里兰卡奉佛在城中巡行时有著名本生故事的表演。我国佛教壁画中也有这类故事。可见佛教徒编订的这类作品流传的长久和广远。
《本生经》里的主要人物,除四分之一以上的故事中以动物形象出现以外,多数是些贵族,还有修道人、商人、手工业者、妇女。以贵族为主角的一些长篇故事更显露出时代的特点。下面举几篇为例。
巴利语《本生经》的第五三一篇是一个传奇式的作品。这相当于三国时译出的《六度集经》卷八的《遮罗国王经》(全书的第八十四个故事)。宋朝译出的另一部本生故事书《菩萨本生鬘论》卷二里也有这个故事的轮廓,但是文学性、人民性和斗争性都失去了,还加上了很多佛教的教理。这个故事说一个王子生得很丑,可是有极高智慧,擅长各种技艺。他按照自己塑造的理想形象娶了一个极美丽的贵族公主。他因为自己丑,白天不敢相见。最后公主仍然发现了他的丑陋,回了本国。这王子又赶去用种种方法表现自己的手艺,要实现他自己所说的,“让她回去好了,我要用自己的能力使她回来。”他弹琴奏乐,当各行学徒,做精致的陶器,画扇子,编花环,最后当了国王的厨子(奴隶),才见到公主,但仍受了她的骂。后来公主的女奴帮助他,也和公主起了冲突。最后七王来争公主,围了城;公主的父亲要把她砍成七块分给七王;她才折了骄气,去求王子打败敌人。在《本生经》里,这个故事有诗,有文,有曲折细致的描写,比汉译的传本加工更多些。这故事表现了有智慧有技艺的奴隶如何胜过贵族,平民的智慧和勇敢如何胜过贵族的姿容和骄傲。这是民间文学中常见的主题。它歌颂的不是贵族,而是奴隶,不是身份,而是技艺。
《本生经》第五四七篇也是一个王子的故事。这故事在汉译佛经中出现了不下七次之多。法显说锡兰的迎神赛会表演时提到它,义净也说它被写成诗歌传遍印度。汉译除《六度集经》卷二的一篇以外,独立的经就有两部。在义净译的律中也有这个故事。汉译称这个故事的主角为须大拿太子(巴利语本的名字不同,义净曾说明二名实指一人)。他完全被写成一个佛教的理想人物,布施一切,连自己的儿子也送给人去当奴隶。这个故事还有着使我们联想到《罗摩衍那》的情节。这位王子把保卫国家的大象送给了敌人。他父亲把他放逐到森林去。他的妻子愿跟他去受苦。关于他的放逐的描写以及他和妻子的对话正是《罗摩衍那》式的文章。从汉译也可以看得出原来的创作者所著重描写的是社会情况和劳累受苦的人(例如他的妻子)的感情。尽管它经过了佛教徒的全面加工,现在我们还可以看出它所孕藏的民间传说的面貌。它所描写的当时社会的苦难(例如两个孩子被强迫带去做奴隶时的情景),以及所表现的作者的同情,是我们可以赞许的。就这一点可以说它是暴露奴隶社会的惨酷现实的,血迹斑斑的画面。
《本生经》也有明显地谴责贵族并且直接写到阶级斗争的故事。例如第七十三篇就是说一个忘恩负义的国王还不如蛇、鼠和鹦鹉。他的奴隶把他扔在河里要淹死他。他和那三个动物都被一个修道人救了。后来他要鞭死恩人的时候,人民知道了,大家合起来把这个暴君打死了。又如第五三七篇是佛经中常提到的一个杀人者的故事,其中说到一个国王吃人肉,派人暗地杀人,后来被发现了,臣民群力把他赶跑了。这个故事相当于汉译《六度集经》卷四〈普明王经〉和《贤愚经》卷十一〈无恼指鬘品〉;前者加了一些大臣劝谏国王不应残暴的话,后者比较详细地写了群众包围国王要杀他的情景。
从这些本生故事里我们可以看出当时佛教徒和社会上的一般人民是有联系的,因而没有脱离文艺的源泉,能够吸收民间文学。巴利语文献的《小部》中有些佛教徒作的诗也略微反映出佛教的社会背景。这是巴利语文献所独有的,长老、长老尼的诗集。一部名为《上座僧伽他》,一部名为《上座尼伽他》。“伽他”就是佛教徒的这种诗体的名字。
◎附二︰印顺《原始佛教圣典之集成》第四章(摘录)
“本生”可分为二︰经师所传的“本生”,在传述先贤的盛德时,以“即是我也”作结;这就成为释尊的“本生”,也就是菩萨的大行。律师所传的“本生”,是在说某人某事时,进一步说︰不但现在这样,过去已就是这样了。叙述了过去生中的故事,末了说︰当时的某某,就是现在的某某。这一类型的“本生”,《僧祇律》最多,共存五十三则。《十诵律》与《根有律》,也有这一类型的“本生”。然《僧祇律》的“本生”,都在二部“波罗提木叉分别”中,而《根有律》特重于“破僧事”。传说佛为了提婆达多(Devadatta)破僧,“广说五百本生”,这是说一切有部“Sarvāsti-vādāḥ)律的特色。
这一类型的“本生”,分别说部(Vibhā-jya-vādināḥ)系也是有的。与偷罗难陀(Sthūlanandā)比丘尼有关的,《铜鍱律》有“黄金鸟”,显然为“本生”的体裁。《四分律》也有“黄金鸟”本生;《根有律》说有︰“宝珠鹅”(黄金鸟的传说不同)、“贪贼”、“丑婆罗门”、“不贞妻”──四“本生”。但是,《僧祇律》《五分律》《十诵律》,却都是没有的。与提婆达多有关的,《铜鍱律》有“小象学大象”事。虽没有具备“本生”的文学形式,而确是释尊与提婆达多的前生。“小象学大象”事,《四分律》与《五分律》,都明确的是“本生”体裁。《僧祇律》的“本生”很多,但有关提婆达多的,仅有一则──“野干主”。关于提婆达多的,《铜鍱律》一则,《四分律》三则,《五分律》四则,《十诵律》一则,而《根有律》多达三十六则。在这一比较下,明确的可以看出︰上座部(Stharivāḥ)系统律部的“本生”,有集中的倾向。重视佛教的问题人物,以提婆达多、偷罗难陀比丘尼的恶行为主,而广泛的传说,集录出来。这与《僧祇律》的本生,对一般的比丘、比丘尼而说,没有集中在少数人身上,是非常不同的。这到底谁古谁今呢!
依律部所传的“本生”,而论究成立的先后,是不能以有无、多少为准量的。
(1)先应确认“本生”所表达的意义,这是关联于前生后世,善恶因果的具体化。善恶因果,是佛法的重要论题。然在佛法的开展中,一般的要求,不是抽象的原理、法则,而要有具体的因果事实,可以指证。于是,传述的古人善行,指证为“即是我也”。对现在的释尊说,这是前生的善行、高德,而形成前后的因果事实;这是经师所传的“本生”。律部中,举为例证的世间事──过去的人(畜生及非人)物,对现在的佛弟子,在传说中也成为前生后世的因果系;这是律师所传的“本生”。
(2)经师与律师所传的“本生”,是同类的善恶因果;这是佛法中,善恶因果具体化的早期形态。我们知道,浑括而简要的佛法根本思想,是但说善恶因果,没有作进一步的分类。但立善恶二性的大众部(Mahāsāṁghikāḥ),就是这一思想的继承者。上座部的特色,是三性论,于善、恶外,别立无记性。分别说部,及从先上座部分出的,说一切有部中的“持经者”,都立三性说。说一切有部论师,及犊子部(Vātsīputrīyāḥ),成立四性说︰善性、不善性、有覆无记性、无覆无记性。“因通善恶,果唯无记”;“异类而熟”的异熟因果,在上座部系,尤其是说一切有部论师中,发扬广大起来。如认清佛法思想的开展历程,那末律部本生所表现的,具体的因果事实,正是初期的善因善果,不善因不善果的说明;与大众部的思想,最为契合。同类的善恶因果说,在上座部中,渐为异熟因果所取而代之(“譬喻”),但仍或多或少的,留存于上座系统的律部。
(3)在部派中,学风是不尽相同的。从上座部而流出的阿毗达磨(Abhidharma)论师,是究理派。对于“本生”、“譬喻”等,取审慎的抉择态度。如《阿毗达磨大毗婆沙论》说︰“诸传所说,或然不然”。属于《十诵律》系统的《萨婆多毗尼毗婆沙》卷一说(大正23‧509b)︰“凡是本生、因缘,不可依也。此中说者,非是修多罗,非是毗尼,不可以定义。”
“本生”、“因缘”、“譬喻”等,与经律相结合,而不是经律的实体;这是不可以作为定量的。所以重阿毗达磨的学派,对于本生、譬喻,不予重视。为罽宾(Kaspīra)论师所重的,“除却本生、阿波陀那,但取要用作十部”的《十诵律》,真正的意义在此。铜鍱部(Tāmra-śātīyāḥ)重律,也有发达的阿毗达磨论。《铜鍱律》仅有“黄金鸟”本生,及“小象学大象”,可与《十诵律》作同样的理解。反之,大众部是重于修证,重于通俗,重经法而没有阿毗达磨论的(晚期也有)。《僧祇律》保持了简略的,杂乱的古形(律藏的全部组织,《僧祇律》是古形的,下文当加以证实),却富有同类因果的“本生”。在说一切有部中,本为持经者(上座部本重经)所用的《根有律》,有非常丰富的“本生”与“譬喻”。所以论究律中的“本生”,有无与多少不一,有关学风的不同,是不能忽视的一环。
《铜鍱律》仅“黄金鸟”为“本生”,还有近于“本生”的“小象学大象”。《铜鍱律》编集完成时,当时的佛教界,就只有这二种“本生”吗?还是学风不同,简略而不多采录呢?仅有二项,而与上座部的其他律部,特重提婆达多与偷罗难陀,恰好相合,这是不能不引为稀奇的!上座律与大众律,对于风行古代的“本生”,态度是显然不同的。同类因果的“本生”传说,是古老的,与大众部的思想及学风相合。所以在《僧祇律》的编集中,保存的最多。铜鍱部是重论的,与某人某事相结合的“本生”传说,在《铜鍱律》的编集中,仅保留了上座部系所特重的,有关提婆达多与偷罗难陀的“本生”。律部的集成,与部派成立的时期,相去不能太远(集成定本,以后只能有多少修正与补充,不能有太大的变动)。说一切有部──经师与论师分化时期,比化地部(Mahīśāsakāḥ)、法藏部(Dharmagupta-kāḥ)、铜鍱部要迟一些。那时的说一切有部律,提婆达多的“本生”,已经不少。论师系加以删略,重为编定,成为《十诵律》。持经的譬喻者,继承旧有的学风,扩充(“譬喻”部分更多)改编,成为《根有律》。
[参考资料] 前田惠学《原始佛教圣典の成立史研究》;宫本正尊编《大乘佛教の成立史的研究》;干潟龙祥《本生经类の思想史的研究》;M. Winternitz着‧中野义照译《印度文献史》;Rhys Davids《Bud-dhist Birth-Stories》;E. Senart《Essai sur lale/gendedu Buddh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