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佛教百科全书】

梁武帝(464~549)


  南北朝时,南梁之第一代皇帝。姓萧,名衍,字叔达。庙号高祖,谥武帝。南兰陵中都里人(今江苏武进)。原为南齐王族,曾为齐竟陵王萧子良门客,与沈约、谢朓、王融、萧琛、范云、任昉、陆倕等人并游,号称八友。齐和帝即位(501)后,官都督中外诸军事,同年又进位相国,封爵梁公,又进梁王。翌年代齐,建立梁朝。太清三年卒,世寿八十六,在位四十八年。早年信奉道教,与陶弘景关系密切。即帝位(502)后,遇国家征讨大事,常遣使咨询于陶。天监三年(504)下诏舍事道法,宣布佛教为国教,此后,尝四次舍身佛寺,并常设无遮大会、平等大会、盂兰盆会。又立十无尽藏。相传曾诏见菩提达磨询问禅要,又亲受菩萨戒,法名冠达。此外,并广建寺塔。仅首都建康(今南京)一处即有佛寺五百余所、僧尼十余万人,呈现南朝佛教的极盛时代。
  帝不仅笃信佛法,亦为神不灭论的鼓吹者。平素谨守戒律,日仅一食,食止一蔬,世称皇帝大菩萨。所撰有关佛教之著述甚多,主要作品有︰《制旨大涅槃经讲疏》《大品注解》《三慧经讲疏》《净名经义记》《制旨大集经讲疏》《发般若经题论义并问答》等书。
  ◎附︰汤用彤《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第二分第十三章(摘录)
  南朝佛教至梁武帝而全盛。武帝原在竟陵王门下,自早与僧人有接触。其佛教之信仰与其在鸡笼山西邸,有重大之关系。盖武帝一系恐原系道教世家。其〈舍道归佛文〉有曰︰“弟子经迟迷荒,耽事老子。历叶相承,染此邪法。”《隋书》〈经籍志〉道经部有云︰“武帝弱年好事,先受道法。及即位,独自上章。朝士受道者众。三吴及海边之际,信之逾甚。”武帝弱年之所以奉道,当由家世之薰染。而中年之改奉佛,当由其在竟陵门下与名僧及信佛之文人交游,而渐有改变也。
  武帝,一热烈之佛教信徒也。即皇帝位三年乃舍道归佛,其愿文有曰︰“愿使未来世中,童男出家,广弘经教,化度含识,同其成佛。宁在正法之中,长沦恶道。不乐依老子教,暂得生天。”在位四十八年,几可谓为以佛化治国。征扶南僧人僧伽婆罗于寿光殿等处译经。初翻经日,帝躬临法座,笔受其文。礼接甚厚,引为家僧。又有扶南僧曼陀罗,亦被敕共翻经。又曾遣僧诣外国寻禅经。而天竺沙门真谛,亦闻萧主之名,远来扬都。帝造金银铜像甚多。如造丈八铜像置光宅寺,敕僧祐督造剡溪大石像。建爱敬、智度、新林、法王、仙窟、光宅、解脱、开善诸寺。而尤以同泰寺为最伟大。常设大会,数次舍身,立十无尽藏。于禅定至为重视,搜寻学者,集于扬都。于僧人戒律,甚为注意,尝亲受菩萨戒。法名冠达。敕抄撰戒律。因重僧律,命法超为都邑僧正。以律繁广,撰《出要律仪》十四卷,通下梁境,并依详用。普通六年,遍集知事及于名解,敕法超讲律,帝亲受戒规。又因僧尼未调习,帝欲自为白衣僧正,经智藏之斥阻而止。自汉以来,僧徒因许食三净肉,未普断杀,帝乃依《涅槃》〈四相品〉等经文,制断酒肉。言不得着革屣,并与周舍论断肉。言“白衣食肉不免地狱”,故在位宗庙荐馐用蔬果。慎刑狱,常行大赦。天监中便血味备断,日唯一食,食止菜蔬。作〈净业赋〉,其旨与萧子良之《净住子》相同。自谓并远房室,不服医药四十余年。其〈断酒肉文〉有曰︰“但经教亦云,佛法寄嘱人王,是以弟子不得无言。”盖其弘法,似阿输迦,而且或以之自比也。
  武帝治国,并敦儒术。其下诏置五经博士有曰︰“二汉登贤,莫非经术。服膺雅道,名成行立。魏晋浮荡,儒教衰竭,风节罔树,抑此之由。”其提倡佛法,亦往往参合儒教,其议论佛理,亦常引及儒书。承江南习俗,特重亲丧。《历代三宝纪》卷十一云︰“常以庭荫早倾,常怀哀感。每叹曰︰‘虽有四海之尊,无以得申罔极。’故留心释典。”武帝尝作〈孝思赋〉,其序有曰︰“今日为天下主,而不及供养。譬犹荒年而有七宝,饥不可食,寒不可衣,永慕长号,何解悲思。乃于钟山下建大爱敬寺,于青溪侧造大智度寺,以表罔极之情,达追远之心。”而其〈净业赋序〉有曰︰“乃至南面,富有天下,远方珍羞,贡献相继。海内异食,莫不毕至。方丈满前,百味盈俎。乃方食辍□,对案流泣,恨不得以及温凊,朝夕供养。何心独甘此膳。因尔蔬食,不啖鱼肉。”故武帝信佛之动机,实杂以儒家之礼教也。
  武帝虽为宗教实行家。但究本文人,染当世学术之风气。于佛教特重义学。在位搜求佛典,整理经籍。其学问宗旨,在《般若》《涅槃》。曾作《义记》数百卷,躬自讲说。实染清谈之风。又自讲《老》《庄》《周易》,故其佛学之性质,仍不脱玄学。《颜氏家训》〈勉学篇〉论玄风曰︰“洎乎梁氏,兹风复阐。庄老周易,总谓三玄。武皇简文,躬自讲论。”按,梁时佛教常微有华而不实之嫌。朝臣信佛,自常附和人主。而僧人亦有名士风味,乏笃实之精神。唐‧道宣论梁代佛教,颇多微词。如曰“每日敷化,但竖玄章。不睹论文,终于皓首。如斯处位,未曰绍隆。”又谓梁世僧人但“慧解是长,仪范多杂。”又云“于时佛化虽隆,多游慧辩,词锋所指,波涌相凌。至于征引,盖无所筹。可谓徒有扬举之名,终亏直心之实。”其时佛徒习尚之浮华,盖可知矣。
  当时风俗柔靡浮虚,不求实际。不但三玄复盛,佛子亦乏刚健朴质之精神。国势外像安定内实微弱。梁武帝因此而亡国杀身。史言帝困于侯景,斋戒不废。卒时卧净居殿,口苦索蜜不得,遂殂。夫净居为戒行之名,蜜食为佛徒医物之一。武帝诚可谓身殉其教也。但世人每以侯景之乱,专归咎于佛法。实则国力之衰,首由于风尚之文弱浮华。而当时政事学术以及佛教无不有浮弱之表现。专罪佛法,实因果倒置,非能观事变之全体也。《颜氏家训》〈涉务篇〉叙其时士大夫之风气曰︰
  “梁世士大夫,皆尚褒衣宽带,大冠高履。出则车舆,入则扶持。郊郭之内,无乘马者。周弘正为宣城王所爱,给一车,下车常服御之。举朝以为放达。至乃尚书郎乘马则□刻之。及侯景之乱,肤脱骨柔,不堪行步。体羸气弱,不耐寒暑。坐死仓卒者,往往而然。”
  庾子山〈哀江南赋〉叙梁时之情况曰︰“天子方删诗书,定礼乐。设重云之讲,开士林之学。谈劫烬之灰飞,辨常星之夜落。地平鱼齿,城危兽角。卧刁斗于荥阳,绊龙媒于平乐。宰衡以干戈为儿戏,缙绅以清谈为庙略。”颜之推、庾子山均有心人,述其耳闻目击,自不谬也。
  然南朝佛教势力之推广,至梁武帝可谓至极。盖以外象言之,其时京师寺刹,多至七百。而同泰寺之壮丽,爱敬寺之庄严,剡溪石像之伟大,前此未有。以僧众言之,则名僧众多,缙豪归附。讲筵如市,听者如林。宫内华林园为讲经之所。宫外同泰寺为帝王舍身之区。中大通元年,设四部无遮大会,道俗会者五万余人。京外西极岷蜀,东至会稽,南至广州,同弘佛法。至若佛经浩瀚,已至整理之时。故武帝三次敕编目录。卷帙既多,为初学便利计,常有纂集。僧尼传记,亦颇多撰述。至若思想,则尤义计繁兴,学人成群。三论、成实,对立代起。涅槃、华严,影响深入。僧人之威力更出帝王之上。武帝为之给使洗濯烦秽。稍有不洽,则可上正殿踞法座抗议。是以本期佛教势力之扩张,至此已造极峰也。梁‧昭明太子亦崇信三宝,遍览众经。乃于宫中别立三慧义殿,专为法集之所。招引名僧,谈论不绝。太子自立二谛及法身义,并有新意。简文帝崇信亦甚,其所著作,旨多弘法。元帝更深崇信,法华、成实,常自敷扬。盛开学府,广召义僧,还遵旧辙。惟武帝诸子,亦均文士,其信仰之性质,略同乃父。而国家不宁,亦无何新发展也。
  [参考资料] 《梁书》卷一~卷三〈武帝本纪〉;《南史》卷六、卷七〈武帝本纪〉;《高僧传》卷八〈宝亮传〉、卷十〈保志传〉;任继愈编《中国佛教史》第三卷;方立天《中国佛教研究》;横超慧日《中国佛教の研究》;道端良秀《中国佛教思想史の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