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佛教百科全书】
毗佛略(梵vaipulya,巴vedalla,藏śin-tu rgyas-pa)
在原始佛教或部派佛教之中,“毗佛略”是指九部经之一或十二部经之一。但在大乘佛教之中,一般皆用以指大乘经典。音译又作鞞佛略、毗富罗、斐佛略、斐肥儸、为头离。意译为方广、方等、广破、广大、广博、广解、广平、无比。又称大方广(mahā-vaipulya)或大方等。
梵语vaipulya,系从形容词vipula(有广、大等义)转化而来的名词,有大量、广量之义,意即其量广大。又,若以此语为前置词vi(离、无之义)与名词tulā(比或平衡之义)的合成语vaitulya所转化而成,则有无比之义。若以巴利语vedalla系从动词vidal(破之义)而来的形容词vidala所转化者,即有广破之义。《顺正理论》卷四十四云(大正29‧595a)︰“言方广者,谓以正理广辩诸法,以一切法性相众多,非广言词不能辩故。亦名广破,由此广言能破极坚无智闇故。或名无比,由此广言理趣幽博,余无比故。”意谓诸经中以正理广宣法义者,即称毗佛略。
关于“毗佛略”类的经典,《大毗婆沙论》卷一二六认为是指《五三经》《梵网》《幻网》《五蕴》《六处》《大因缘》等诸经,巴利文《善见律毗婆沙》(Saman-ta-pāsādikā)序则指征问应答而生喜悦的经典,如《Cūḷa-vedalla》(《中阿含》卷五十八〈法乐比丘尼经〉)、《Mahā-vedal-la》(《中阿含》卷五十八〈大拘絺罗经〉)、《Sakka-pañha》(《长阿含》卷十〈释提桓因问经〉)等。依此可知,“毗佛略”原指阿含中的《梵网经》(即《长阿含》卷十四〈梵动经〉)、《法乐比丘尼经》等经。
然而在大乘经论中,则认为“毗佛略”主要指菩萨藏大乘经典,后更主张小乘声闻藏中无毗佛略,唯有九部经。如《大般涅槃经》卷十五云(大正12‧452a)︰“何等名为毗佛略经?所谓大乘方等经典。其义广大,犹如虚空,是名毗佛略。”《菩萨地持经》卷三〈力种姓品〉、《瑜伽师地论》卷三十八、卷八十五等,谓十二部经中,独方广为菩萨藏,余皆声闻藏;《大般涅槃经》卷五谓诸声闻无慧力,是以如来为说半字九部经典,不说毗伽罗论方等大乘。盖依大乘经论之意,“毗佛略”不单意味其量极大,主要在指宣说广大平等之理趣者。
又,在大乘经中,以摩诃(mahā)冠于毗佛略之上而成mahā-vaipulya,用以称呼经典者为数颇多,此即称为“大方广”或“大方等”,如《大方广佛华严经》《大方等如来藏经》《大方等大集经》《大方广地藏十轮经》等皆是。如此,于“毗佛略”上冠以“摩诃”,其用意似在与小乘声闻藏中之“毗佛略”作区别。《华严经疏》卷三解释大方广之义,谓“大”有体大、相大、用大、果大、因大、智大、教大、义大、境大、业大等十义,“方”及“广”亦各有此十义,而且“方广”又有广依、广说、广破、广超、广治、广摄、广德、广生、广绝、广知等十义。此说乃专就佛所说教旨之广大幽博而明其义趣,是原初意义之转化。
◎附一︰印顺《原始佛教圣典之集成》第八章第四节(摘录)
“毗陀罗”、“毗佛略”,在“九分教”中,不是各别的,而是同一分的传说不同。因而引起的问题是︰“九分教”的本义,到底是“毗陀罗”,还是“毗佛略”?重视巴梨语(Pāli)的,当然以“毗陀罗”为古义。然巴梨语,是佛教用语中较古的一流,而不是古代佛教的唯一用语。属于一流而为一部派所承用,并不能推定为古来如此。在“九分教”的用语中,如“记说”,巴梨语在共同的vyākar-aṇa外,别取veyyākaraṇa,以表示特色;那焉知“毗陀罗”不是这样,在一般通用的vaipulya以外,别取vedalla以表示特殊呢?与梵语vaipulya相当的,巴梨语有vetulya,也是“方广”的意思,而音声与vedalla相近。所以,如解说为︰vaipulya,vetulya,同为“方广”,而是梵语与巴梨语的差别。铜鍱部学者,别取与vetulya音声相近的vedalla为分教的专名,以专称层层问答,层层欢喜与赞叹的契经,不是没有可能的!以文证来说,“毗陀罗大经”,“毗罗陀小经”,经名本是后人所安立的;而其他部派所传,也没有称之为“毗陀罗”。而且,觉音所指的“毗陀罗”中,如《满月大经》与《帝释所问经》,巴梨经藏的明文,是属于“记说”,并没有称为“毗陀罗”。铜鍱部学者,专从形式着想,而称之为“毗陀罗”,未必是“九分教”的本义!无畏山寺派所传,也没有这么说呢!
“毗佛略”,与铜鍱部所传的“毗陀罗”,论形式与性质,都可说是不同的。“毗陀罗”──六部经,是法义的问答集。在问答体的形式中,对种种问题,给以明确的解答。虽然种种问题,与修证有关,但性质是说明的,重于了解的。这一学风,与阿毗达磨论相近,为未来的论师所继承。“毗佛略”是法义的广分别说。在分别体的形式中,阐届踩法的深义。原则的说,佛说五蕴、六处、因缘,都导归解脱寂灭的自证,这就是佛法的深义。佛以“处中之说”──缘起为根本法则,从而说明缘起甚深,寂灭更甚深。“处中之法”,依缘起而开示不落外道的种种异见,这是《杂阿含经》最一般的法说。《梵网》《五三》《幻网》等,更广分别以显示这一深义。从《阿含经》看来,从“爱灭则取灭”着手的,是五蕴说。从“触灭则受灭”着手的,是六处说。从“识灭则名色灭”,或“无明灭则行灭”说起的,是因缘说。其实,这都是因缘(缘起)说,而导归于寂灭的。《大因缘经》《分别六处经》《象迹喻(分别五蕴)经》等,更广分别以阐明这一深义。这一类契经,在广分别的形式中,是重于修证的。这一学风,为未来的经师所继承。所以“毗陀罗”与“毗佛略”,在形式与性质上,都有不同的地方。
然而,这二者也有共同处。如“毗佛略”是广分别说;而被称为“毗陀罗”的,在问答中,也以“分别答”为主。“毗陀罗”为法义问答集,比起初期的简略问答,也不能说不广(问答)了。“毗佛略”以圣者自证的究竟寂灭为宗极。而《毗陀罗小经》《满月大经》,也以涅槃为究极。如《正见经》以“无明尽而明生”为结束;《释问经》以“爱尽究竟梵行”为极︰可说都归结于这一深义。尤其是,《法乐比丘尼经》说︰“君欲问无穷事;然君问事,不能得穷我边也。涅槃者,无对也。”《杂阿含经》(〈正见经〉)也说︰“摩诃拘絺罗!汝何为逐!汝终不能究竟诸论,得其边际。若圣弟子断除无明而生于明,何须更求?”这是从问答广说,而引向深广无际,超越绝对的境地。
“九分教”组为一聚,“四阿含”、“四部”集成的前夕,佛教界早已进入广说──广分别,广问答的时代,集成了文义深广的众多契经。被称为“毗佛略”与“毗陀罗”的,都是广长的契经,主要都被编集于《长阿含》《中阿含》中。这是当时佛教界的共同倾向;如略去形式,而重视内容的共同性,那二类都可说是“广说”(方广,vaipulya,vetulya)。铜鍱部偏重形式,以层层问答,而得欢喜与满足的契经,别名为vedalla,这才与“毗佛略”分离了。
广问答与广分别,尤其是广分别说的契经,对未来的佛教来说,已树立起卓越的典型。在佛教的开展中,有方广部(vetulyaka),就是“方广道人”。有更多的圣典,名为“方广”(或译“方等”)。“毗佛略”如此的源远流长,决不会是部派分裂以后,偶然的发展而来的。
◎附二︰印顺《初期大乘佛教之起源与开展》第九章第一节(摘录)
“方广”︰“九分教”之一的“方广”,从“记说”(vyākaraṇa)的发展而来。“记说”的体裁,是问答、分别;内容是“所证、所生”,深秘而不显了的事理。佛法是解脱的宗教,在解脱宗教中,有太多的深秘而不显了的事理,要有明显决了的说明。“记说”就是“对于深秘隐密的事理,所作明显决了(无疑)的说明”。如佛与弟子证得的“记说”,甚深法义(主要是缘起、寂灭)的“记说”,三世业报的“记说”,未来与过去佛的“记说”。这不是“世论”,不是学问、辩论,而是肯定的表达深秘的事理,使听者当下断疑,转迷启悟的。充满宗教感化力的“记说”,在信众心目中,富有神秘感,如适应一般宗教的“诸天记说”,或说了而“一千世界震动”。在文体上,“记说”的问答与分别,还很简略,等到文段长起来,成为广问答与广分别,就别立为“方广”,而“记说”渐被用于“众生九道中受记,所谓三乘道、六趣道”,更进而专重于菩萨的授记作佛了。广问答与广分别,体裁与风格略有不同,所以部派佛教中,传出了“毗陀罗”(vedalla,译为“有明”)与“毗佛略”(vaipulya,译为“方广”)──二类。广问答的“毗陀罗”,是法义的问答集,性质是说明的、了解的,学风与阿毗达磨(abhidharma)相近。“毗佛略”是广分别体,阐述种种甚深的法义,破斥、超越世间的种种妄执,归结于甚深寂灭的智证。然广问答体,在汉译经中,也归结于寂灭,如《法乐比丘尼经》说︰“君欲问无穷事,然君问事,不能得穷我边也。涅槃者,无对也。”《杂阿含经》也说︰“摩诃拘絺罗!汝何为逐!汝终不能究竟诸论,得其边际。若圣弟子断除无明而生明,何须更求!”广问答也是广分别那样的,从分别到无分别,引向深广无际,超越绝对的证境(所以一般但立“方广”一分)。这是充满宗教意味,富有感化力的,以智证寂灭为究极的圣典。这样的圣典,初期的多被编入《长阿含经》与《中阿含经》。部派佛教所传出的,如法藏部(Dharmaguptāḥ)的《四分律》卷五十四说(大正22‧968b)︰“如是生经,本经,善因缘经,方等经,未曾有经,譬喻经,优婆提舍经,句义经,法句经,波罗延经,杂难经,圣偈经︰如是集为杂藏。”
“杂藏”,是“经藏”以外的。法藏部说“杂藏”中有“方等经”,也就是说,在“四阿含经”以外,别有“方等(即“方广”)经”的存在。《毗尼母经》说︰“从修□路乃至优婆提舍,如是诸经与杂藏相应者,总为杂藏。”《毗尼母经》所说,与《四分律》相近,“杂藏”中也是别有“方广”部类的。四阿含经以外的“方广”,虽不能确切的知道是什么,但性质与“九分教”中的“方广”相同,是可以确定的。《四分律》说︰“有比丘诵六十种经,如梵动经。”说一切有部与之相当的《十诵律》举“多识多知诸大经”十八种;《根有律》举《幻网》等“大经”。这些都是被称为“方广”的,所以《四分律》所说“六十种经”,可能有些是没有编入“阿含经”的“方广”。又《增一阿含经》卷一〈序〉说(大正2‧550a)︰“菩萨发意趣大乘,如来说此种种别,人尊说六度无极。(中略)诸法甚深论空理,难昆了不可观。(中略)彼有牢信不狐疑,集此诸法为一分。(中略)方等大乘义玄邃,及诸契经为杂藏。”
《增一阿含经》〈序〉,在说明了结集三藏,经藏分为四部分以后,又作了如上的说明。“集此诸法为一分”──“杂藏”,就是菩萨发心,六度,甚深空义等;“方等大乘”就在这“杂藏”中。经序所说,与《四分律》《毗尼母经》所说相同。总之,部派佛教中的某些部派,“杂藏”中是有“方等经”的。《论事》十七、十八、二十三章中,提到大空宗(Mahāsuññatāvādin)的方广部(vetulyaka),应该是属于大众部系的。称为“方广”、“大空”,正与龙树(Nāgārjuna)论所说︰“佛法中方广道人言︰一切法不生不灭,空无所有,譬如兔角龟毛常无”相合。部派佛教中,有(阿含以外的)称为“方广”的圣典,有以“方广”为名的部派。大乘经兴起,多数称为“方广”(或译“方等”)、“大方广”(或译“大方等”),与部派佛教的“方广经”、“方广部”,有不容怀疑的密切关系。大乘方广经的传布,主要是继承这“决了深秘事理”的“方广”而来。
[参考资料] 《大般涅槃经》卷十四、卷二十六;《大智度论》卷三十三;《瑜伽师地论》卷二十五、卷八十一、卷八十五;《成实论》卷一;《大乘义章》卷一;《大乘阿毗达磨杂集论》卷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