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佛教百科全书】

清世祖(1638~1661)


  清太宗之子,名福临,即顺治帝。六岁时承继大统,初由其叔多尔衮摄政。顺治元年(1644)多尔衮率师入关,击破李自成之部众,迎帝定鼎燕京。其后,平定明裔福、鲁、唐、桂诸王,统一天下,奠立清代基业。顺治十八年崩,年二十四,庙号世祖。
  依《宗统编年》卷三十二载,顺治十四年至十七年间,世祖曾先后诏请憨璞性聪、木陈道忞、玉林通琇等人,于万善殿内结制、说法、问道。顺治十七年亦曾特设皇坛,以通琇为戒师,选僧一千五百受菩萨戒。此外,民间相传,帝曾出家。据史学家陈垣之考证,帝曾有意出家,且曾剃发,然以其母后之阻,乃未能如愿云云。(参阅附录)
  ◎附︰陈援庵〈顺治皇帝出家〉(摘录自《现代佛学大系》{53})
  顺治出家问题,系出于一种传说,早为大家所知道的。不过这种传说的由来,实与董妃有关,与帝后火葬问题亦有关。关于这些问题,我曾有两篇文章发表于《辅仁学志》,现在只想作个简单的叙述。
  吴梅村〈清凉山赞佛〉诗中有︰“王母携双成,绿盖云中来。”又有︰“可怜千里草,萎落无颜色。”
  “千里草”为董,“双成”系用《汉武内传》王母侍女董双成故事。加以顺治孝陵所葬,原系空□,并无棺椁,为尽人所知。后人不察,把这两种原因合拢起来,遂有顺治因董妃的缘故而消极出家之传说。后康熙帝又频奉母后游五台,遂更有顺治出家五台之说。
  顺治的好佛,确是事实,其远因实由于皇太后之接近宗教。汤若望《回忆录》说,太后曾拜若望为义父,故顺治称若望为“玛法”,“玛法”犹汉语之爷爷也。至顺治十三年,帝年十九岁,渐渐由接近基督教转而信佛。十五年正月二十四日皇四子(董妃所生之唯一皇子)卒,帝最消极,遂广购佛像并由南方召来许多僧徒,其中最著名的为玉林通琇与木陈道忞诸人。(“通”字和“道”字,是行辈,普通只称名号,号在前,名在后,如玉林琇、木陈忞)木陈忞著有《北游集》,记入京后与顺治往来事迹颇详,中述顺治有自愿出家之意,经木陈劝慰,帝意稍为抑止。
  《续指月录》〈玉林琇传〉说︰玉林二次到京(时为顺治十七年,第一次到京为十五年),闻其徒䒢溪森为上剃发,即命众聚薪烧森。上闻,遂许蓄发,乃止。
  《续指月录》著于康熙十九年,时玉林卒未久(玉林卒于康熙十四年),著者又与玉林极熟稔,其说本可信,不过《玉林语录》未提此事,《䒢溪语录》也不见记载,殊属可疑,故吾初认《续指月录》所说,究系孤证。后来《玉林年谱》所载︰“十月十五日到皇城内西苑万善殿,世祖就见丈室,相视而笑。”帝并再申明仍愿意出家之意,经玉林力劝,帝意乃决,此即《续指月录》帝许蓄发之说,所谓相视而笑,自然是一个光头皇帝与一个光头和尚的缘故,因为顺治虽允蓄发,此时尚未长起,便觉可笑。
  迄前年本校杨丙辰先生以所译《汤若望回忆录》示余,里边有记顺治此时情形云︰“此后皇帝便把自己委托于僧徒之手,他亲手把他的头发削去,如果没有他的理性深厚的母后和若望加以阻止时,他一定会充当了僧徒的。”以《汤若望回忆录》与《续指月录》一对照,则顺治削发之事,完全证实。因为两家史源,皆各有根据,不是彼此抄袭的,这些证据在身份上是“兄弟证”而不是“父子证”,其事实自是可靠。此后,顺治不久即死,一般传说之顺治出家问题,如认其果有其事,固属不可,若谓其绝无根据,似亦不妥。故吾人可说︰“顺治实曾有意出家,只是出家未遂耳。”至于顺治决意出家的时间,总是在十七年八月董妃死后与玉林二次到京之前。
  后来我又细阅康熙间杭州圆照寺刻本《䒢溪语录》,在卷三罗人琮所撰塔铭中发现䒢溪森有临终偈一首说︰“慈翁老,六十四年,倔强遭瘟,七颠八倒。开口便骂人,无事寻烦恼,今朝收拾去了,妙妙。人人道你大清国里度天子,金銮殿上说禅道,呵呵!总是一场好笑。”
  我从前所看的龙藏本《䒢溪语录》虽亦附此铭,惟“度”天子改成“见”天子,“金銮”殿改成“万善”殿,金銮与万善姑不具论,但一个“度”字的差别,却关系非轻,度字显与剃度有关,实是出家问题之一大证据。若是“见”字,那么天子人人可“见”,就无关紧要。这个“度”字是我对读好多遍才发现的。足见读书不可不细心,虽一字亦不可马虎。版本问题,亦须注意。
  由以上《续指月录》《玉林年谱》《汤若望回忆录》及《䒢溪语录》几个证据,则顺治出家问题,可暂告结束。以下再说因出家而涉牵的两个重要问题︰
  (一)董妃的来历问题
  出家问题既涉牵到董妃,董妃究为何如人,实亦重要问题。相传董妃为秦淮名妓董小宛,关于此说之误,已有人辩过。董小宛后嫁冒辟疆,死时为顺治八年,年已二十八岁,当时名人赠吊挽诗者甚多,具见冒辟疆所辑《同人集》中,是年顺治才十四岁,所以董小宛与董妃绝不相干的。
  至董妃与董小宛何以误传为一人,其原因就本为了一个“董”字。实在董妃乃满州产,“董”系译自满州音,或作“栋鄂”,或作“董鄂”,译音本无定字,不足为怪。因为吴梅村诗文中用“千里草”、“董双成”来影射,又加顺治自制〈董妃行状〉亦作董氏,难怪人误传为董小宛了。
  关于董妃的来历,《汤若望回忆录》说︰顺治皇帝对于一位满籍军人的夫人,起了一种火热的爱恋,当这位军人因此申斥他夫人时,竟被顺治闻知,打了他一个耳掴,这位军人于是因愤致死,或许竟是自杀而死。皇帝就将这位军人底未亡人收入宫中,封为贵妃。这位贵妃于1660年产生一子,是皇帝预备立他为将来的皇太子的。但是数星期之后,这位皇子竟而死去,不久其母亦薨逝。御制〈董妃行状〉也说后于丁酉冬生荣亲王,未几王薨。则此军人之妻,必为董妃无疑。
  不过,这位军人究竟为谁?而他的夫人竟能公然的自由出入宫禁,实是一个耐人寻味的问题。据一般推测,以其夫人亲炙皇帝的情形看,决非疏远之臣可知。于是有人怀疑此军人或者即是顺治之弟博穆博果尔,即所谓襄亲王者。顺治乃太宗第九子,博则居第十一,卒于顺治十三年七月初三日,享年十六岁。同年八月间董妃即被册为贤妃,案妃年仅十八。以时间算,正二十七天的服制刚满。
  但《汤若望回忆录》所谓1660年生子之说,实在是错误,因顺治皇四子(即董妃所生之荣亲王。康熙乃顺治之第三子)之生,系在顺治十四年丁酉,这年应是西历1657年。《汤录》谅系连其母(董妃)之死含混而说,故统作1660年也。董妃实系卒于顺治十七年,即1660年,八月十八日,年二十二岁。
  有人谓兄纳弟妇,即常人亦不屑为,何况顺治系一代人主,何能有此丑行?殊不知“治栖”之风,满俗初不以为怪。(“治栖”二字,见于《孟子》︰象曰︰“二嫂使治朕栖”)当顺治长兄豪格于顺治五年逝世的时候,摄政王多尔衮与其兄阿济格曾各娶其“福晋”一人。此皆标之国史,正所谓“治栖”之俗也。
  又据初修《太宗实录》,天聪时曾有令禁娶继母、伯母、婶母以及嫂子、弟妇、侄妇,谕曰︰“礼义之国,同族从不婚娶。”今《太宗实录》已将此条删去。大概过去凡属禁止之事,多系当时必有此事可以反证。到了十七年六月竟有内大臣伯索尼曾上书谓︰“凡外藩法令,应稍宽弘。过去不准再与同族婚配之禁,因彼此不能遵行,如强令遵行,恐男女间反滋悖乱,请仍照旧例,以示宽容。”
  这显然是对天聪时那个“同族人不准婚配”的禁令而发。由此可知,清初对此等风俗,原不甚重视,后虽有禁令,仍不能实行。是以顺治之纳娶弟妇,身代弟职,殊不足怪。又吴梅村〈七夕即事〉诗︰“花萼高楼回,岐王共辇游。伤心长枕被;无意候牵牛。”又︰“羽扇西王母,云軿薛夜来。祇今汉武帝,新起集灵台。”这些句子,似乎皆隐约指说此事。根据这许多材料,则董妃的来历已明。这里也可暂告结束。
  (二)帝后火葬问题
  关于帝与后的火葬问题,此事过去尚无人道及,可以说是我发现的。有人谓满州根本无火葬风俗。这实是日久湮忽,数典忘祖。《顺治实录》载“顺治元年八月,以国礼焚化大行皇帝梓宫”一条,则清太宗亦曾火化,今本《实录》已经删去此条。又《汤若望回忆录》亦说多尔衮曾被火化。彭孙贻《客舍偶闻》则言多尔衮焚尸扬灰。《振绮堂丛书》本李文田注虽不信有此事,但证以近年盗发多尔衮墓,结果仅得一空□,是系火化无疑。又最近顺承王府迁坟,发掘后亦只得空□,其后人因此曾辗转托人来问当时是否确有火葬风俗,这些都可证明火葬确是塞外旧俗无疑。
  《汤若望回忆录》中对于董妃薨后的记载曾说︰“按照满州习俗,皇后皇妃底尸体,连同棺椁,并那两座宫殿,连同其中珍贵陈设,俱都被焚烧。”董妃住东六宫之承干宫,如此,非但董尸被火化,即承干宫亦同时被烧。此事不但《汤若望回忆录》中如此说法,《䒢溪语录》言之更详。至其被火化的地点,是在景山,时间是在“三七”。此外䒢溪和尚当时为董妃秉炬曾有一偈︰“出门须审细,不比在家时,火里翻身转,诸佛不能知。”如此则董妃火化是不成问题了。
  《玉林年谱》载︰顺治十八年正月初二日,佟大人奉旨往杭州。请䒢溪为上保母秉炬。据此则皇帝保母死后,亦系火葬。足见火葬为当时普通风俗。
  至顺治帝火化事,吾初见于《五灯全书》〈䒢溪传〉,惟当时未见第二证据。嗣求之于《康熙实录》,发现顺治崩后百日,即顺治十八年四月十七日,载︰“上(按即康熙)诣世祖章皇帝(即顺治)梓宫前,行百日致祭礼。”至期年(康熙元年)正月初七日条下则称︰“上诣世祖章皇帝宝宫前,行期年致祭礼。”又另条载︰“康熙二年四月辛酉,奉移世祖章皇帝宝宫往孝陵。”
  在此看出顺治十八年四月康熙所祭者尚为“梓宫”!而时隔不逾一年的正月,则所祭者已成“宝宫”。梓宫与宝宫自然大有分别,是知宝宫所藏者必非梓宫原来之尸体,而是尸体焚化后的骨灰。所谓宝宫,其实就是一个灰罐,在帝王家称之为宝宫而已。
  至于火化的日期,《五灯全书》引《䒢溪语录》有“世祖遗诏召师至景山寿皇殿秉炬”之语,但没有提到火化确实的日期。当初我推定举火必在“百日”后。后得圆照寺本《䒢溪语录》,证明䒢溪是四月十六日到京,顺治是正月初七日崩,到四月十六日正是百日。䒢溪与顺治以辈论,为师兄弟,他此次之来,原是应召为皇帝保母秉炬,不想到京时正赶上为大行皇帝举火,殊出其意料之外,《䒢溪语录》有他当时为顺治秉炬的一偈是︰“释迦涅槃,人天齐悟,先帝火化,更进一步,大众会么?寿皇殿前,官马大路。”
  最近我得读《旅庵月奏对录》则亦说到皇帝是四月十七日举行火浴。旅庵且有诗以记其事,内有“梓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