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佛教百科全书】
清辨(梵Bhavaviveka、Bhavya,藏Legs-ldan-Ḥbyed)
六世纪南印度大乘佛教中观学派之论师。又作清辩、明辩,或分别明;音译婆毗薜迦。依《多罗那他佛教史》所载,师为南方末利耶那国之王族(《辩正论》卷四则谓其为摩伽陀国种姓大士)。后出家,精通三藏,尝赴中印度,随众护(Saṃgharakṣita)学习大乘经典与龙树之教说,寻还南方,主持五十余所伽蓝,祖述龙树教法,又造《中论》释,破斥佛护(Buddhapālita)之说。另据《大唐西域记》卷十〈驮那羯磔迦国〉条下所述,师雅量弘远,至德深邃。常着僧佉服,弘龙猛之学。时闻摩揭陀国护法宣扬法教,欲与之论议,然护法不好论诤,避而不见,师遂发愿长生,待弥勒下生以决所疑。后蒙观自在菩萨指示,往驮那羯磔迦国城南山岩执金刚神之所,入阿素洛宫而遂所愿。
师之著作甚多,为当时注解《中论》的八大家之一。主要著作有《中观根本般若灯释》(又名《般若灯论》)、《中观心论》《大乘掌珍论》等书。
◎附一︰吕澄《印度佛学源流略讲》第五讲第四节(摘录)
清辩的学说比佛护广阔,著作也多。他是与佛护同为注解《中论》的八大家之一。他的《中论注》别名《般若灯论》,汉译是波颇密多罗译的,共十五卷。此外,他还有通论中观的著作,名《中观心论》(心,枢要之意),有颂有释,释文别名《思择焰论》,计十一品,八千颂,藏译三十卷(约合汉文十卷),这部书的提要即《掌珍论》,有汉译。《般若灯论》与《中观心论》这两部书有个共同的特点,即方法论上与佛护相反,认为不管是破是立,都应该自己立量,即用因明格式采取比量(类似三段论法格式)。另外,他对佛学内部大小乘以及佛学以外各派,凡与他的说法不同的,一律予以批判。这种批判态度与方法论特点,在《般若灯论》里到处可见,在《中观心论》里更为集中地分出各品加以发挥。他对瑜伽行派还特别写了一大段附在〈观涅槃品〉(《中论》最后一品)后面,针对三性说,专加批判。因为三性说是瑜伽行派的中心思想,清辩就是从这一要害处开刀。可惜这一段,被波颇翻译时删掉了。这可能是因为波颇本人是瑜伽行派,感到自己的译著中出现批评本宗的说法不大好,所以就删去了。那他根本不译这书不行吗?这又牵涉到波颇学问规模的问题,当时那烂陀寺的学风是要兼通性、相、密三方面,他于是译出了《庄严经论》──相,《般若灯论》──性,《宝星陀罗尼》──密,表示他是精通这三方面的。波颇删去的这一段,藏译中译出来了。此外,清辩在《中观心论》第五品〈入抉择瑜伽行真实品〉(入抉择即探讨的意思),针对瑜伽行派的所谓真实做了专门的批判。这些批判包括了瑜伽行派各种重要说法,如三性、唯识等等。此品汉文亦未翻译,但它的要点唐人已集入《掌珍论》中了(唐人还把这一品开辟出来名〈入真甘露品〉)。该品的全文,我们过去曾经译出过,日人山口益也有一个译本。
清辩的中观学派与瑜伽行学派不同的主张,概括起来,集中在下列三个方面︰
(1)辨三性中依他起性与遍计圆成二性是一还是异?由佛家说来,一切法均可分成染净二类,是二分法;依他起是介乎染净之间的,染是从它与遍计执的关系言,净是从它与圆成实的关系言,这样,就产生了各种的议论。但清辩根本不相信三性说。但是瑜伽行派之说三性,有教理做根据(前有《般若经》类,后有《解深密经》),要反对三性说,对其教理的根据必须作出自己的解释来才行。因此,他就提出了依他与遍计圆成的一异问题。
(2)争论的进一步是三性说是按世俗谛还是按胜义谛而言的问题。如按世俗言,那是自由的,多一些名目也无所谓;如按胜义言(胜指正智,义是境界,正智的境界,就是究竟真理),三性究竟是有还是无?特别是其中的依他起性。
(3)最后,因同是从世俗谛或胜义谛出发,而所得的结果却不同,因此,就又发展到对二谛解释方面的争论。
清辩对上述三个问题的看法是︰依他起与遍计执是一体的东西,在遍计执性外,无所谓依他起,与圆成实不同,所以依他起性染。而瑜伽派则认为遍计是染,依他起本身无所谓染与不染。其次,从有无看,清辩认为以世俗谛可以说三性有,但在胜义谛则都无,这叫俗有真无。瑜伽派与此相反,认为世俗谛为无,胜义谛为有,因为胜义谛是圣智之所行,如果说圣智所行为无,未免说不过去了。最后,讲到胜义与世俗的定义时,清辩也有新的说法。在《中论》讲到的真俗二谛,原是指说法(言教)的格式,如讲缘起、蕴处界,就是世俗谛的说法,而菩提、涅槃,则为胜义谛的说法。清辩对二谛的解释,已超出言教的范围,而是指境界说的了。一般说,世智(凡智)的境界属世俗,般若智(圣智,亦即根本无分别智)的境界属胜义。圣智有根本的也有后得的,而清辩认为祇有根本智才是胜义的,至于后得智是顺乎圣智的,但不就等于圣智。
清辩之说,仍来源于后来瑜伽行派所表现于《辩中边论》中的思想,不过他不完全同意《辩中边论》的说法而已。瑜伽行派认为此论是弥勒所作,清辩则有怀疑,因此,他的批判就归结到要取得弥勒说真相到底如何。他去找过护法,护法没有接见他,他就发愿长生,要等待弥勒出世,面决两家是非。这个传说,出于《大唐西域记》,表明他表面上与瑜伽行对立,骨子里还是与《辩中边论》有关。因为他的学说有这样的性质,所以后世追随者还说他与瑜伽行派有微妙的错综的关系。我国玄奘门下对于护法、清辩两家同异上有各种解释,可参看《成唯识论学记》中的记载,这也有助于了解清辩的面貌。护法在《广百论释》最后一品︰〈教诫弟子品〉,还是答覆了清辩在《般若灯论》中提出的问题的。
◎附二︰T. R. V. Murti着‧郭忠生译《中观哲学》第三章(摘录)
清辩约与佛护同时,不过年纪较轻。他批评佛护只是醉心于破斥,而没有先行提出一“反立场”。他似乎坚称中观派的思想可以先提出一与论敌相反的论点,譬如说在批判因中有果论(satkārya-vada)时,便必须提出与之相对的因果论,即因与果之间的差异必须予以肯定,虽然说清辩是一位中观学者,但是他提到上述观念之真义为何,令人难解。或许他想要在有关经验性实体这一问题上提出一个特殊的立场,或许是他想要厘清、证明两个变项的经验有效性。很遗憾的,现存梵文原本的他的著作之中,并没有足以帮助我们区别应成派与自续派之思想的作品。清辩创立了自立论证中观派(Svatantra Mādhyamika),此派亦有相当的信众,但是本派后来却与经量部(Sau-trāntika)与瑜伽行派(Yogācara)合流。月称严厉的指责清辩虽是一位中观学者,却提出独立的论证,这与其所学不合,而又喜欢卖弄“逻辑匠”(logician)的技巧。月称甚至讥讽他连论敲本身的立论都讲不清楚,更遑论破斥他人。另一有关清辩的资料说他似乎主张要证得涅槃并不一定要体证“空”,并且承认声闻与缘觉(Pratyeka-buddhas)均可证得究竟解脱。这个观点与龙树之“一乘道”(ekā-yanavāda)大相迳庭,因为龙树认为一切法门如欲证得究竟解脱即必须回归于空。
清辩在他的《掌珍论》(Karatalaratna)一书之中,试图以三段论法来建立中观派的基本立场,他的看法是这样的︰从究竟真理(tattvataḥ──真实)的立场看来,有为法(saṁskṛta)是空的、不实在的,因为世间是因缘所生的(pratyayodbhavāt),就好像幻术(maya)所产生的事物一样。而空间、涅槃等无漏法(asaṁskṛta)从究极真理看来是“非存在”的,因为它们是“不生”的(anut-pādāh),如“空华”(khapuṣpavat)。此一论证的主要目的在于说服小乘行者回向于“空”义。清辩并且疏解了对他的论证所可能发生的诘难。他说︰“我并不是否认经验的有效性,只是反对把经验世间看成终极实在(ulti-mate reality)。”所以此一论证并不是以一般见闻知所得的证据来批驳的,因为一般见闻知所得的经验仅限于表象而已。他并强调他的主张亦不违反经教与一般常识。或许有的人会诘问︰就空宗(śūnyavādin)的思想而言,根本没有可资否定的主体(subject),因为空宗根本不接受有一可称之为“个体”(entity)的事务。这种诘难是无意义的,因为吾人在否定一件事物以前并不一定先要接受它是真实的,只要在世俗上接受它是真实的即可。实在论者或许会反问︰会发生作用的(arthakri-yākāri)如感觉器官等即是真实的(不像石女之子一样的不真实)。这种说法很明显的是错误的,因为纵使是幻化之事(apparitionalthing)亦可能会有作用。
另一个可能的责难是︰证明一切皆空的论证本身也是空的,因为此一论证亦须面临一切事务皆是因缘所生,彼此关涉的性质。此一责难不仅不会影响空宗的立场,甚至反过来会帮助吾人把握空之理念,与证怵之普遍适用性──即一切皆空。清辩更进一步的强调空不是要肯定一切事物之“不存在”,而仅是在否定独断性的肯认,他并且指出他与唯识思想的不同之处。如实以言之,他说空并不是要否定、排除事物之存在,而只是告诉我们事物之本来面目是无自性的(niḥsvabhāva),此点正与龙树之见契合无间。
那么清辩以正面的肯定的论证来“证明”空,他是否成功了呢?毫无疑问的,清辩是一位天资颖悟,博学宏洽的佛教学者,他也绝不可能较一般独断思想家为差。然而缘起既是一切万物的普遍因(universal factor,这是中名词),而一切事物是空的(这是大名词),缘起与空是否能并存不背呢?既是一切事物都在此规律之内,则即不可能有例外(vipakṣa-dṛṣṭanta),在此我们并不是说︰不是不实在的即不是缘起所生的。此一论证是不确定的,因为此处所用的仅是“契合法”(Method of Agreement),而不是差异法或排中律(Me-thod of Difference or Exclusion)。我们说数论与胜论,甚至佛教实在论者使用相同的方法仅是意指他们的论证是不确定的。或者是说中观派也同时是独断论者。中观派特有的面貌即是对于各种立场、学说的批判、反省,而此一特色并非从清辩而有。而要反省某一立论,吾人不可汲汲于提出自己的立场,而须深刻的把握到该理论的内在矛盾误谬。中观是一高层次的哲学,是哲学中的哲学。
清辩与佛护都曾为《中观论颂》写注释,从他们的注释中可窥其思想发展的梗概,可惜其梵本均已散佚,仅见于西藏所传。清辩真是一位博洽多识的学者,在其所著《思择明论》(Tarkajvāla)一书中对数论、胜论与吠檀多的思想讨论得很详细,而且在讨论时常引经据典,对各该学派的认识决非是泛泛的道听涂说,而是出入其原典的扎实功夫。在其《中观义集》(Madhyamakārtha Sangraha)一书中,清辩赋予小乘暨外道系统之“绝对”为具有“异名真实”(Paryāya Parmārtḥa,可言诠胜义)之地位。所以清辩看起来是中观学派中的“自由派”,不像月称之谨守自家宗风。除开上述著作及《中观论颂》之注释──《般若灯论》(Prajñapradīpa)外,清辩又写了一本独立的作品──《入中论灯论》(Madhya-makāvatāra Pradīpa)及另一本专论(Pra-karaṇa)──《中观缘起论》(Madhyamaka Pratītya Samutpāda)。
[参考资料] 《唯识学的发展与传承》(《现代佛教学术丛刊》{24});江岛惠教着‧李世杰译《中观思想》;梶山雄一着‧吴汝钧译《中观与空义》;《谛观》杂志第二十四、第四十九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