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佛教百科全书】

袾宏(1535~1615)


  明末四大师之一。杭州人,俗姓沈。他十七岁时补诸生。二十七岁以后,在四年之间,连遭丧父、丧母的刺激,即作“七笔勾”而出家受具,自号莲池。晚年居云栖寺,所以世称“莲池大师”或“云栖大师”。他提倡念佛风化被于一代,被推为莲宗第八祖;他又和紫柏真可、憨山德清、蕅益智旭,并称为明代四高僧。
  隆庆五年(1571)他从外地参访回到杭州,乞食梵村,见云栖山水幽寂,就在那里结茅安居。由于得到梵村居民的随喜,为他建立禅堂、法堂,不久竟成了著名的丛林。云栖的宗风以净土法门为主,冬季坐禅,余时兼讲经论。这时南北戒坛久被禁止,他令受戒者自备三衣于佛前受戒而为作证明。在律学方面著有《沙弥要略》《具戒便蒙》《菩萨戒疏发隐》等,建立了律制的范例。他竭力提倡戒杀放生,同时修订了“瑜伽焰口”、“水陆仪轨”及“朝暮二时课诵”(“诸经日诵”)的仪式。这些仪式,一直流传到今天。
  云栖的教学是多方面的。他不但是净土宗的大师,也是华严宗的名僧,因此受到两宗学人的崇奉,清‧守一的《宗教律诸宗演派》以他为华严圭峰下第二十二世。清‧道光四年(1824)悟开撰《莲宗九祖传略》,列云栖为莲宗第八祖。
  云栖对于华严和禅学的造诣虽都很深,但其思想的归趣则在净土。他认为净土教并非和各宗对立。他的〈普劝念佛往生净土〉说︰“若人持律,律是佛制,正好念佛;若人看经,经是佛说,正好念佛;若人参禅,禅是佛心,正好念佛。”(《云栖遗稿》卷三)但他也同样重视经教。他说︰“予一生崇尚念佛,然勤勤恳恳劝人看教。何以故,念佛之说何自来乎?非金口所宣明载简册,今日众生何由而知十万亿刹之外有阿弥陀也?其参禅者借口教外别传,不知离教而参是邪因也,离教而悟是邪解也。(中略)是故学佛者必以三藏十二部为模楷。”(《竹窗随笔》〈经教〉)这都说明他极力要把净土思想和各宗教义统一起来。
  云栖提倡的净土法门仍以“持名”为中心。他撰《阿弥陀经疏钞》卷一说(卍续33‧347上)︰“今此经者,崇简去繁,举约该博,更无他说。单指持名,但得一心,便生彼国,可谓愈简愈约,愈妙愈玄,径中径矣。”他以摄心为学佛的要道,念佛为摄心的捷径,并开“念佛门”、“止观门”、“参禅门”为方便门,而指出“念佛一门止观双备”,从教理上阐明禅净的一致(《云栖遗稿》卷三〈答何武峨给谏)。又说︰“念佛一门而分四种︰曰持名念佛、曰观像念佛、曰观想念佛、曰实相念佛。虽有四种之殊,究竟归乎实相而已。”(《云栖遗稿》卷三〈普示持名念佛三昧〉)他又引古德说明观想念佛的困难而强调持名的功德说︰“观法理微,众生心杂,杂心修观,观想难成。大圣悲怜,直劝专持名号。良由称名易故,相续即生。此阐扬持名念佛之功,最为往生净土之要。若其持名深达实相,则与妙观同功。”(同上)
  云栖对《阿弥陀经》的教理判释,是采用华严家的主张。他认为就教相来说,《弥陀经》为顿教所摄,并且兼通前后二教(终与圆)。他说(卍续33‧349上)︰“此经摄于顿者,盖谓持名即生,疾超速证无迂曲故。”(《弥陀疏钞》卷一)
  云栖对于儒佛两家的看法,虽认为两者根本不同,但却采取调和的态度。从《竹窗随笔》的〈儒释和会〉和《竹窗二笔》的〈儒佛交非〉、〈儒佛配合〉三条看来,可以理解他的思想。他说︰“有聪明人以禅宗与儒典和会,不惟慧解圆融,亦引进诸浅识者不复以儒谤释,其意固甚美矣(中略)。若按文析理,穷深极微,则翻成戏论,已入门者又不可不知也。”(〈儒释和会〉)他又说︰“自昔儒者非佛,佛者复非儒,予以为佛法初入中国,崇佛者众,儒者为世道计,非之未为过。儒既非佛,疑佛者众,佛者为出世道计反非之,亦未为过。迨夫傅(奕)、韩(愈)非佛之后,后人又仿效而非则过矣。(中略)迨夫明教(契嵩)、空谷(景隆)非儒之后,后人又仿效而非则过矣。”(〈儒佛交非〉)他又说︰“儒佛二教圣人,其设法各有所主,固不必歧而二之,亦不必强而合之。何也?儒主治世,佛主出世。(中略)故二之合之,其病均也。”(《儒佛配合〉)他在这里说明儒佛两家应该采取的态度。
  云栖一生虽专弘净土,但也以文字作佛事。他的著述有《菩萨戒疏发隐》五卷、《弥陀疏钞》四卷、《具戒便蒙》一卷、《禅关策进》一卷、《缁门崇行录》一卷、《水陆法会仪轨》六卷、《楞严摸象记》十卷、《竹窗随笔》三卷、《山房杂录》二卷、《云栖遗稿》三卷等三十余种。这些著述于云栖寂后,由他的僧俗弟子大贤、邹匡岩搜集编次,分为释经、辑古和手着三类,总称之为《云栖法汇》。崇祯十年(1637)比丘智瑛刊为方册本,现在流行的版本则是清‧光绪二十三年(1897)金陵刻经处所重刻。袾宏
  云栖在明末享有盛名,当时信佛的朝野人士如宋应昌、陆光祖、张元、冯梦祯、陶望龄等都受过 他感化。他的弟子不下数千人(德清的〈莲池大师塔铭〉)。其中居士多于僧众,且多为海内知名之士。出家弟子中比较知名的,有广应、广心、大真、仲光、广润等。(林子青)
  ◎附︰德清〈古杭云栖莲池大师塔铭〉(摘录自《憨山大师梦游全集》卷二十七)
  欲海横流,三毒炽然,孰能遏狂澜以清烈焰,自非应身大士,又何能醒颠暝而朗长夜?时当后五百年,尤难其人,是于云栖大师,深有感焉。
  师讳袾宏,字佛慧,别号莲池,志所归也。俗姓沈氏,古杭仁和人。世为名族,父德鉴,号明斋先生,母周氏。师生而颖异,世味澹如。年十七,补邑庠,试屡冠诸生,以学行重一时,于科第犹掇之也。顾志在出世,每书“生死事大”四字于案头,从游讲艺,必折归佛理,业已栖心净土矣。家戒杀生,祭必素,居常太息曰︰“人命过隙耳,浮生几何!吾三十不售,定超然长往,何终身事龌龊哉?”前妇张氏,生一子殇,妇亡,即不欲娶,母强之,议婚汤氏。汤贫女斋蔬。有富者,欲得师为佳婿,阴间之,师竟纳汤,然意不欲成夫妇礼。
  年二十七,父丧。三十一,母丧。因涕泣曰︰亲恩罔极,正吾报答时也。至是,长往之志决矣。嘉靖乙丑除日,师命汤点茶,捧至案,盏裂。师笑曰︰“因缘无不散之理。”明年丙寅,诀汤曰︰“恩爱不常,生死莫代,吾往矣,汝自为计。”汤亦洒然曰︰“君先往,吾徐行耳。”师乃作七笔勾词,竟投性天理和尚祝发,乞昭庆寺无尘玉律师就坛受具。居顷,即单瓢只杖游诸方,遍参知识。北游五台,感文殊放光,至伏牛随众炼广,入京师,参遍融、笑岩二大老,皆有开发。过东昌,忽有悟,作偈曰︰“二十年前事可疑,三千里外遇何奇?焚香掷戟浑如梦,魔佛空争是与非。”师以母服未阕,乃怀木主以游,每食必供,居必奉,其哀慕如此。至金陵瓦官寺,病几绝,时即欲就荼毗,师微曰︰“吾一息尚存耳。”乃止。病间,归。越中多禅期,师与会者五,终不知邻单姓字。
  隆庆辛未,师乞食梵村,见云栖山水幽寂,遂有终焉之志。山故伏虎禅师刹也。杨国柱、陈如玉等为结茅三楹以栖之。师吊影寒岩,曾绝粮七日,倚壁危坐而已。村多虎,环山四十里,岁伤不下数十人,居民最苦之。师发悲恳,为讽经施食,虎患遂宁。岁亢旱,村民乞师祷雨,师笑曰︰“吾但知念佛,无他术也。”众坚请,师不得已出,乃击木鱼循田念佛,时雨随注,如足所及。民异之,相与累累然,挈材木,荷锄钁,竞发其地,得柱础而指之曰︰此云栖寺故物也,师福吾村,吾愿鼎新之,以永吾福。不日成兰若,外无崇门,中无大殿,惟禅堂安僧,法堂奉经像,余取蔽风雨耳。自此法道大振,海内衲子归心,遂成丛林。
  师悲末法,教网灭裂,禅道不明,众生业深垢重,以醍醐而贮秽器,吾所惧也。且佛设三学以化群生,戒为基本,基不立,定慧何依?思行利导,必固本根。第国制,南北戒坛久禁不行,予即愿振颓纲,亦何敢违宪令。因令众半月诵《梵网戒经》及《比丘诸戒品》,由是远近皆归。师以精严律制为第一行,著《沙弥要略》《具戒便蒙》《梵网经疏发隐》,以发明之。初,师发足参方,从参究念佛得力,至是遂开净土一门,普摄三根,极力主张,乃著《弥陀疏钞》十万余言,融会事理,指归唯心。又,忆昔见《高峰语录》,谓自来参究此事,最极精锐,无逾此师之纯钢铸就者,向怀之行脚,惟时师意,并匡山永明而一之。更录古德机缘中吃紧语,编之曰《禅关策进》,并刻之,以示参究之诀。盖显禅净双修,不出一心,是知师之化权微矣。
  万历戊子,岁大疫,日毙千人,太守余公良枢请公诣灵芝寺禳之,疾遂止。梵村旧有朱桥,潮汐冲塌,行者病涉,余公请师倡造,师云︰“欲我为者,无论贫富贵贱,人施银八分而止。”独用八者,意取坤土以制水也。或言“工大施微恐难竣事。”师云︰“心力多,则功自不朽。”不日累千金,鸠工筑基,每下一桩,持咒百遍,潮汐不至者数日,桥竟成。昔钱王以万弩射潮,师以一心力当之,何术哉?
  师道价日增,十方衲子如归,师一以慈接之。弟子日集,居日隘,师意不庄严屋宇,取安适,支阁而已。其设清规益肃,众有通堂,若精进、若老病、若十方,各别有堂;百执事各有寮,一一具锁钥,启闭以时;各有警策语,依期宣说。夜有巡警,击板念佛,声传山谷,即倦者,眠不安,寝不梦。布萨羯磨,举功过,行赏罚,凛若冰霜。即佛住祇桓尚有六群扰众,此中无一敢诤而故犯者。不尽局百丈规绳,而适时救弊,古今丛林,未有如今日者,具如僧规约,及诸警语,赫如也。极意戒杀生,崇放生,著文久行于世,海内多奉尊之。曾讲《圆觉经》于净慈,听者日数万指,如屏四匝,因赎寺前万工池为放生池。师八十诞辰,又增拓之。今城中上方、长寿两池,岁费计百余金。山中设放生所,救赎飞走诸生物,充牣于中,众僧减口以养之,岁约费粟二百石。亦有警策守者,依期往宣白。即羽族善鸣噪者,闻木鱼声,悉寂然而听,宣罢,乃鼓翅喧鸣。非佛性哉?噫!佛说孝名为戒,儒呵有养无敬,师于物养而敬,且有礼者也,非达孝哉?
  师道风日播,海内贤豪,无论朝野,靡不归心感化。若大司马宋公应昌、大宰陆公光祖、宫谕张公元忭、司成冯公梦祯、陶公望龄,次第及门问道者,以百计,皆扣关击节,征究大事,靡不心折,尽入陶铸。监司守相,下车伏谒,及贤豪候参者,无加礼,不设馔,皆甘粝饭,卧败席,任蜥缘蚊嘬,无改容,皆忘形屈势,至则空其所有,非精诚感物,何能至是哉?侍郎王公宗沐问︰“夜来老鼠唧唧,说尽一部华严经。”师云︰“猫儿突出时如何?”王无语。师自代云︰“走却法师,留下讲案。”又书颂曰︰“老鼠唧唧,华严历历,奇哉王侍郎,却被畜生惑。猫儿突出画堂前,床头说法无消息。无消息,大方佛华严经世主妙严品第一。”侍御左公宗郢问︰“念佛得悟否?”师曰︰“返闻闻自性,性成无上道,又何疑返念念自性耶!”仁和令樊公良枢问︰“心杂乱如何得静?”师曰︰“置之一处,无事不办。”坐中一士曰︰“专格一物,是置之一处,办得何事?”师曰︰“论格物,只当依朱子豁然贯通去,何事不办得?”或问师︰“何不贵前知?”师云︰“譬如两人观琵琶记,一人不曾经见,一人曾见而预道之,毕竟同观,终场能增减一出否?”今上慈圣皇太后,崇重三宝,偶见师放生文,甚嘉叹,遣内侍赉紫袈裟斋资往供,问法要,师拜受,以偈答之。
  师极意悲幽冥苦趣,自习焰口,时亲设放,尝有见师座上,现如来相者,盖观力然也。师天性朴实简淡,无缘饰,虚怀应物,貌温粹,弱不胜衣,而声若洪钟,胸无崖岸,而守若严城,御若坚兵,善藏其用,文理密察,经济洪纤,不遗针芥。即画丛林日用,量施利,酌厚薄,核因果,明罪福,养老病,公众僧,不渗滴水。自有丛林以来,五十年中,未尝妄用一钱。居常数千指,不设化主,听其自至,稍有盈余,辄散施诸山,库无储蓄。凡设斋外,别持金银作供者,随手散去,施衣药,救贫病,略无虚日。偶检私记,近七载中,实用五千余金,不属常住,则前此岁岁可知已。
  师生平惜福,尝着三十二条自警,垂老自浣濯,出溺器,亦不劳侍者。终身衣布素,一麻布帏,乃丁母艰时物,今尚存,他可知已。总师之操履,以平等大悲,摄化一切,非佛言不言,非佛行不行,非佛事不作。佛嘱末世,护持正法者,依四安乐行,师实以之。历观从上诸祖,单提正令,未必尽修万行。若夫即万行以彰一心,即尘劳而见佛性者,古今除永明,惟师一人而已。
  先儒称寂音为僧中班、马,予则谓师为法门之周、孔,以荷法即任道也。惟师之才,足以经世;悟,足以传心;教,足以契机;戒,足以护法;操,足以励世;规,足以救弊。至若慈能与乐,悲能拔苦,广运六度,何莫而非妙行耶?出世始终无一可议者,可谓法门得佛之全体大用者也。非夫应身大士,朗末法之重昏者,何能至此哉?
  临终时,预于半月前,入城别诸弟子,及故旧,但曰︰“吾将他往矣。”还山,连下堂,具茶汤设供,与众话别,云︰“此处吾不住,将他往矣。”中元设盂兰盆,各荐先宗,师曰︰“今岁我不与会矣。”有簿记,师密题曰︰“云栖寺直院僧,代为堂上莲池和尚,追荐沈氏宗亲”云。过后始知其悬记也。七月朔晚,入堂坐,嘱大众曰︰“我言众不听,我如风中烛,灯尽油干矣。只待一撞一跌,才信我也。”明日要远行,众留之。师作三可惜,十可叹,以警众。淞江居士徐琳等五人在寺,令侍者送遗嘱五本。次夜入丈室,示微疾,瞑目无语,城中诸弟子至,围绕,师复开目云︰“大众老实念佛,毌捏怪,毌坏我规矩。”众问谁可主丛林,师曰︰“戒行双全者。”又问目前,师曰︰“姑依戒次。”言讫面西念佛,端然而逝,万历四十三年七月初四日午时也。师生于嘉靖乙未,世寿八十有一,僧腊五十。师自卜寺左岭下,遂全身塔于此。其先耦汤氏,后师祝发,建孝义庵,为女丛林主,先一载而化,亦塔于寺外之右山。
  师得度弟子广孝等,为最初上首,其及门授戒得度者,不下数千计,在家无与焉。缙绅士君子及门者,亦以千计,私淑者无与焉。其所著述,除经疏,余杂录如《竹窗三笔》等,二十余种,行于世,率皆警发语。师素诫弟子,贵真修,勿显异,故多灵异不具载。呜呼!我闻世尊,深念末法众生难度,恐断慧命,灵山会上,求护正法者,即亲蒙授记,亦不敢入,惟地涌之众力任之,且曰︰我等末世持经,当具大忍力、大精进力,即有现身此中,亦不自言其本,泄佛密因,但临终阴有以示之耳。观师之行事,潜神密用,安忍精进之力,岂非地涌之一乎?抑自净土而来乎?不然,从凡夫地,求自利尚不足,安能广行利他,护持正法,始终无缺者乎?予有感而来,略拾师之行事,以昭来世,其他具诸别传。(下略)
  [参考资料] 《五灯严统》卷十六;《续灯存稿》卷十二;郭朋《和佛教》第二章;望月信亨着‧印海译《中国净土教理史》第三十六章;冢本善隆《中国近世佛教史の诸问题》;忽滑谷快天《禅学思想史》下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