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佛教百科全书】
道信(580~651)
我国禅宗第四祖。蕲州(湖北省)广济县人,俗姓司马。幼慕空门而出家。隋‧开皇十二年(592)入皖公山,谒僧璨,言下大悟,奉侍九年(一说十年,或说十二年),得僧璨付法授衣。大业十三年(617),率徒众至吉州庐陵,遇群盗围城七旬,时泉井枯涸,众皆忧惧。师乃劝城中道俗齐念“摩诃般若”,时贼遥望城中似有神兵守之,相谓曰︰“城内必有异人,不可攻也!”遂解围而去。后师欲往衡岳,路过江州,道俗请留,住于庐山大林寺。唐‧武德七年(624)归蕲州,住破头山(后名为双峰山),大振法道,学侣云集。一日往黄梅县,途逢一骨相奇秀之小儿,乃请其父母准其出家。此小儿即其后之五祖弘忍。
贞观十七年(643),太宗闻师之道风,三诏促入京,师上表辞谢不就。帝第四度遣使,命曰︰“如再不起,即取首来。”使者至山谕其旨,师乃伸颈待刃,神色俨然,使者不得已,乃还京入奏,帝愈加叹慕。永徽二年(651)闰九月四日(一说同二十四日,或说永徽元年),垂诫门人,安坐而寂,年七十二。建塔于东山黄梅寺,中书令杜正伦为撰碑文。大历(766~779)年中,代宗敕谥“大医禅师”,塔曰慈云。门人有弘忍、法融等人。著有《菩萨戒法》《入道安心要方便门》等。
◎附一︰印顺〈道信与入道方便〉(摘录自《中国禅宗史》第二章第二节)
禅宗四祖道信,在中国禅宗史上,是值得重视的,承先启后的关键人物。达摩禅进入南方,而推向一新境界的,正是道信。他的事迹、禅学,应给以特别的注意!(中略)
达摩以来的诸大禅师,大都“不出文记”。留传下来的,或是门人的记录或集录,也有别人所作而误传的。道信在双峰弘禅,也传有这样的作品,如《楞伽师资记》说(大正85‧1286c)︰“信禅师再敞禅门,宇内流布,有菩萨戒法一本,及制入道安心要方便门,为有缘根熟者说。我此法要,依楞伽经诸佛心第一;又依文殊说般若经一行三昧,即念佛心是佛,妄念是凡夫。”(中略)
道信以《文殊说般若经》为心要,也与神秀所说相合,如《楞伽师资记》说(大正85‧1290a)︰“则天大圣皇后问神秀禅师曰︰所传之法,谁家宗旨?答曰︰禀蕲州东山法门。问︰依何典诰?答曰︰依文殊说般若经一行三昧。”
《楞伽师资记》所传的《入道安心要方便门》,代表了道信的禅门,是确实的、难得的珍贵资料!道信当时弘开的禅门,在上面所引的文句中,就显出了道信禅法的三大特色︰
(1)戒与禅合一︰(中略)依《楞伽师资记》所说,道信有《菩萨戒法》,又有《入道安心要方便门》。道信的《菩萨戒法》,虽没有传下来,内容不明;但道信的禅门,有戒有禅,是确实的。弘忍门下的禅风,禅与菩萨戒相合,原来是禀承道信(七世纪前半)的门风。这点,极关重要!不明白这一点,柳田圣山(撰《初期禅宗史书之研究》)才重视八世纪的“江阳禅律互传”,而想像《坛经》的“无相戒”为牛头六祖所说,不知道这正是道信以来的禅风。
达摩禅与头陀行相结合。头陀行本为辟支佛行,是出家人的,而且是人间比丘──过着集体生活者所不取的。头陀行的禅,不容易广大的弘通。道信使禅与菩萨戒行相联合,才能为道俗所共修。说到菩萨戒,南朝非常的流行。梁武帝与隋炀帝(那时是晋王),都曾受菩萨戒。智顗作《菩萨戒义疏》,说传戒仪式,当时有六本︰“(一)梵网本,(二)地持本,(三)高昌本,(四)璎珞本,(五)新撰本,(六)制旨本。”地持本、高昌本、璎珞本流传于北地。新撰本(南方新撰,也用梵网十重戒)及(梁武帝审定的)制旨本,是南朝所通行的。智顗取传为鸠摩罗什所译的梵网本。道信的《菩萨戒法》,虽没有明文可考,然从南能北秀的戒法,以自性清净佛性为菩萨戒体而论,可以想见为梵网戒本。道信的戒禅合一,是受到了南方,极可能是天台学的影响。
(2)《楞伽》与《般若》合一︰近代学者每以为︰达摩以四卷《楞伽经》印心,慧能改以《金刚经》印心。因而有人说︰禅有古禅与今禅的分别,楞伽禅与般若禅的分别。达摩与慧能的对立看法,是不对的。依道信的《入道安心要方便门》,可以彻底消除这一类误会。达摩以四卷《楞伽经》印心,当然是确实的,达摩门下曾有“楞伽师”(胡适称之为“楞伽宗”)的系统。然据《续僧传》所说︰“摩法虚宗,玄旨幽赜。”“达摩禅师传之南北,忘言忘念,无得正观为宗。”达摩禅从南朝而到北方,与般若法门原有风格上的共同。到了道信,游学南方,更深受南方般若学的影响。在吉州时,早已教人诵念“摩诃般若波罗蜜”了。等到在双峰开法,就将《楞伽经》的“诸佛心第一”,与《文殊说般若经》的“一行三昧”融合起来,制为《入道安心要方便门》,而成为《楞伽》与《般若》统一了的禅门。
般若法门的“一切皆空”,天台学者说得好︰或见其为空,或即空而见不空,或见即空即不空,非空非不空。换言之,《般若经》所说的空,有一类根性,是于空而悟解为不空的;这就是在一切不可得的寂灭中,直觉为不可思议的真性(或心性)。大乘佛教从性空而移入真常妙有,就是在这一意趣下演进的。达摩以《楞伽》印心,而有《般若》虚宗的风格;道信的《楞伽》与《般若》相融合,都是悟解般若为即空的妙有,而不觉得与《楞伽》如来藏性有任何差别的。
道信游学南方,深受“摩诃般若波罗蜜”法门的薰陶,终于引用《文殊说般若经》为“安心方便”。《文殊说般若经》,共有三译,道信所用的,是梁‧曼陀罗仙(503~?)所译的,名《文殊师利所说摩诃般若波罗蜜经》二卷。这部属于般若部的经典,含有明显的如来藏说。(中略)道信的时代,《楞伽》与《文殊般若》,早有融合的倾向。道信这才依《楞伽经》及《文殊说般若经》,成立“入道安心要方便”的禅门。可以说,“楞伽经诸佛心第一”,是达摩禅的旧传承;“文殊说般若经一行三昧”,为适应时机的新综合。在禅者的悟境,这两部经是没有不同的(方便不同),但“摩诃般若波罗蜜”,在达摩禅的传承中,越来越重要了。
(3)念佛与成佛合一︰“念佛”是大乘经的重要法门。在中国,自庐山慧远结社念佛以来,称念阿弥陀佛,成为最平易通俗的佛教。达摩禅凝住壁观,圣凡一如,原与念佛的方便不同。道信引用了一行三昧,一行三昧是念佛三昧之一。“念佛心是佛,妄念是凡夫”︰息一切妄念而专于念佛,心心相续,念佛心就是佛。道信的“入道安心方便”,是这样的方便。依念佛而成佛,双峰禅门才能极深而又能普及。从弘忍门下的念佛禅中,可以充分的明白出来。
◎附二︰吕澄《中国佛学源流略讲》第九讲(摘录)
据《道信传》记载,他七岁出家。十二岁那年,靠近他住的寺院“有二僧,莫知何来,入舒州(今安徽太湖县一带)皖公山,静修禅业”,他就随之学禅十年。以后有一师去了广东罗浮山。道信也往江州庐山大林寺,后又到了湖北黄梅双峰山。后人据此认为道信所遇二僧就是慧可与僧璨。并说去罗浮的是僧璨,他在罗浮住了三年仍回到皖公山,即死于其地,人们为他立墓,房管撰有碑文。──这些说法都出自禅宗的另一著作《宝林传》卷八。但碑文简略,没有什么具体事实。《楞伽师资记》中也只说僧璨“萧然静坐,不出文记”,与《法冲传》记载相似,其他情况就不详了。后来《景德传灯录》卷三十中,载有僧璨所著的《信心铭》,当然是不足信的。
《楞伽师资记》里说,道信“再敞禅门,宇内流布”。好像楞伽师的禅法传承曾经中衰,由于道信的努力,始再度流传。他著有《菩萨戒本》《入道安心要方便法门》二书(现均不存)。《师资记》中叙述他的禅法很多,恐即引自后一部著作。道信在庐山大林寺住了十年,此寺是三论宗兴皇法朗的弟子智锴所创建,智锴曾向天台问过止观,因此,道信的禅法,可能通过智锴而受到多方面的影响。从《师资记》的记载,也可看出他的禅法已经在楞伽师说基础上出现了许多变化。
道信禅法的变化,也与他提倡的修行方法有关。最初的楞伽师修头陀行,遵守一种严格的戒律,头陀行共有十二种戒,其中特别规定不许在一地久居,以免发生留恋,所以他们是住无定处的。尽管他们也都随方传授,却不能形成一种团体。但是,到了道信就改变了这一情况,他先在大林寺住的时间相当长,后又在黄梅双林寺定居了三十年,并且“聚徒五百人”,这就与原先的楞伽师完全不同了。此外,再从他著有大乘戒本的著作看,他一面教禅,还一面传戒,这又类似北方禅师如天台慧思等人的作法,──慧思讲梵网戒──道信也采取了。与此同时,佛教中还有一些新兴的教派,都以接近群众为目的,对于教理力求简化,解释也很自由,甚至曲解原来的思想以便于宣传,如“三阶教”就是一例。它主张“普法”、“普敬”,对待佛家的各种教派一律平等,对学法的人一样尊敬,这就使他们更与群众接近了。此外,“净土教”等也是如此,广泛地容纳各派说法没有什么排他的独特性。这类新兴派别的方向,当然很有影响于楞伽师的转变,所以,楞伽师有很多说法是和他们接近的。但是,楞伽师仍然信奉《楞伽经》,他们还特别指出要依《经》“佛语、心第一”来重视“心”。事实上,四卷本《楞伽经》只是用“一切佛语心第一”作为品名,而且这个“心”字,意思同于“枢要”、“中心”,即是说佛教中的重要意义在《楞伽经》中都已具备了,并非指人心之心。但楞伽师望文生义地曲解这一含义,却要求人们专向内心用功夫。此外,道信还吸收了《楞伽》以外的当时比较流行的《无尽意经》《法华经》《华严经》《维摩经》《般若经》等的思想,并说“念心”就是“念佛”,把念佛法门也组织到他们的思想体系中去了。至于具体地说到修止观的方法,就更与天台宗相似了。
道信提倡的这些使得他们的学说和修行都有改变,对后来楞伽师说的发展,有相当的影响。
道信住在双峰山的时间那样长,徒众那样多,在史传中却看不到有什么官僚豪门的支持,而是用自给自足的方法解决生活问题,这与当时居于城市依赖权贵的佛徒是不同的。这一点,自然和当时的社会情况有关系。自南北朝以来,中间虽然经过隋代的统一,但至唐初,社会还是不很安定。唐初仍沿用前代的均田制,每成丁受田百亩(其中永业田二十亩、口分田八十亩)。但事实上,可耕地不够分配,因此法律上允许人们开荒。这样,一般民众可以借口出家,自己去找地耕种,同时还可避免赋役的负担。佛教也就藉此来号召门徒。道信在双峰山所提倡的自耕自给是当时经济状况允许的,也是适应了当时社会经济发展要求的。这事在关于他的传记(敦煌卷子《传法宝记》中也可以看到“……教诫门人,努力勤坐为根本”。如何保证生活呢?“能作三五年,得一口食疗饥疮,即闭门坐”。“作”指劳作,主要指务农而言。肚子饿了是一种病,称为“饥疮”,吃就可以治疗它。而且只有在这个基础上才能“闭门坐”。“莫读经,莫共人语,能如此,久久堪用”。
这种情况也可以联系“末法”思想去理解。原来北周破灭佛教相当彻底,慧可、僧璨之到舒州来,就是被迫而逃走的。他们的亲身经历,自然会构成“末法”的思想。这种思想在禅师中有,在三阶教、净土教中也有。他们认为末法就是当时的“五浊恶世”,不可久居,不得不迁居他世。从这一普遍的思想看来,道信的团体很强调逃避现实的意义,也是对北周破灭佛教后必然会有的一种反应。因此,他们不求与外界往来。据说,道信后来的名声越来越大,随他学习的人很多,唐太宗在贞观年中曾三度召他去长安,想软化他,但是他坚决不去。甚至威胁说要杀他的头,他还是拒不应命,终于老死在双峰。
上述的一些情况,只是根据后人的记载,至于实际如何,还不大清楚。不过以后禅宗的发展,肯定是由此开端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他们有些特点在这一时期即已形成了。
道信(580~651)所倡导的禅法,经过他的嫡传弟子弘忍的努力宣扬,传播四方,被誉为“法妙人尊”,博得了“东山法门”的称号──道信晚年住在黄梅双峰山(破头山)的西山,以后弘忍迁到东山,由此得名。事实上,东山法门这一称号是包括这两代禅师在内。
[参考资料] 《续高僧传》卷二十;《景德传灯录》卷三;《传法正宗记》卷六;圣严《禅门修证指要》;忽滑谷快天《禅学思想史》上卷;伊藤英三《禅思想史体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