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佛教百科全书】

量(梵pramāṇa,藏tshad-ma)


  此词有广狭二义。狭义的“量”,指正确认识、论证对象的根据;若广义而言,则包含作用过程及结果的正确知识。
  此中,认识主体,称为“量者”(pra-mātṛ),认识对象称为“所量”(prameya),作为结果的知识称为量知(pramiti,也称量果)。
  胜论派、正理派立四量。即量、所量、量者、量知。耆那教、弥曼差派、吠檀多派将量含摄于量知之中,故仅立三量。佛教唯识派则立所量(相分)、能量(见分)、量果(自证分)等三量。
  关于“量”的类别,大抵有下列数种︰
  (1)现量(pratyakṣa)︰主要是依据五根而得。
  (2)比量(anumāna)︰依据推理论证而得。
  (3)譬喻量(upamāna)︰依类比而得。如由牛而知水牛。
  (4)圣教量(āgama、śabda)︰又称圣言量、正教量、至教量、声量。指依据足堪信赖的人所教示或依据圣典而得。
  (5)义准量(arthāpatti)︰指依据某种事实而推知另一事。如从“若无云,则无雨”,而知“若有云,则有雨”。
  (6)无体量(abhāva)︰指依矛盾关系而得。
  (7)随生量(saṃbhava)︰指依据事物之不相离性,而从此知彼,从全体知部分。
  (8)传承量(aitihya)︰依据传说、耳闻而得。
  (9)肢体语言量(cheṣṭa)︰依据手势动作而得。
  对于上列诸量之定义,及应以何者为正量,诸教派之间颇有争议。此中,顺世派仅承认有现量;胜论派说有现量、比量;耆那教、数论派、瑜伽派说有现量、比量、圣教量。正理派于此三量上,再加譬喻量,成为四量。弥曼差派之古鲁(Guru)派于此四量之上,再加义准量,而说有五量。同是弥曼差派中的帕达(Bhāṭṭa)派,则与吠檀多派相同,主张六量说。亦即于五量之上,另加无体量。
  在佛教方面,《方便心论》列出现见(现量)、比知(比量)、以喻知(譬喻量)、随经书(圣教量)等四量作为知因。但一般说来,在陈那(五世纪)之前,佛教界是说三量的(即不包含譬喻量)。新因明之创始者陈那,在《集量论》《因明正理门论》中,将所量限定为自相(svalakṣaṇa)、共相(sāmān-yalakṣaṇa)。因此,量亦被限定为只有现量及比量二者。在这种情况下,圣教量被定义为“足堪信赖的人之所教示”,故被包含于比量之中。然而认为圣教量乃“非人所作”的正统婆罗门系学派,不能同意佛教这样的定义,因而两者之间曾有争论。
  关于现量的定义,《方便心论》说是“五根之所知”;《正理经》说是“由感官与对象接触所生之认识,不可言诠,不错乱,具有决定性的”;《瑜伽师地论》说是“非不现见、非已思应思,非错乱”;《大乘阿毗达磨集论》说是“自正明了,无迷乱义”。陈那则认为现量就是除去分别(kalpanā)的直接认识,并将此分为(1)依据五根而得的感觉性的认识(indriya-jñāna),(2)与此同时生起的意识(mano-vijñāna),(3)自证(ātmasaṃvedana),(4)修定者的无分别心。前三者是散心的现量,后者为定心之现量。这正好与胜论派、正理派的世间现量(laukika-pratyakṣa)、出世间现量(alaukika-pratyakṣa)相对应。
  又,耆那教、数论派、瑜伽派、胜论派在无分别现量之外,另又提出有分别现量。
  对于比量,《恰拉卡本集》(Caraka-saṃhitā)谓为“根据如理而得的论证”;胜论派说是依据证因而得的“知”(liṅgika);《瑜伽师地论》说是“与思择相共之已思应思之所有境界”;《大乘阿毗达磨集论》说是“现量外之信解”。《方便心论》又将比量分为前比、后比、同比等三种;青目《中论注》分为如本、如残、共见;《金七十论》分为有前、有余、平等。此与数论派、正理派的有前(pūrvavat)、有后(śeṣavat)、共见(sā-mānyato dṛṣṭa)相当。有前,是从现在比知过去,有后是指从现在比知未来,共见是从现在比知现在。
  此外,《瑜伽师地论》又提出五种比量。即︰
  (1)相比量︰从物相(例如烟)比知自体(例如火)。
  (2)体比量︰从现在的自体比知过去、未来的自体。
  (3)业比量︰依作用、动作而比知其依所。
  (4)法比量︰依不相离的关系,而从某甲比知某乙。
  (5)因果比量︰由因而比知果,由果而比知因。
  根据陈那所述,比量是依据因三相具足的证因而比知未知之共相,比量之对象的所比(anumeya),是“依据法而被限定的有法”。陈那又将比量分为自比量(为自比量)、他比量(为他比量)。前者是使自己了解的推理,后者是使他人知解的比量。
  又,现量、比量、圣教量三者,或现量、比量、非量(似量,不正的量)三者,或所量、能量、量果三者,特称为三量。而《大乘庄严经论》言及菩萨修习的四量,即︰(1)能诠(如来所说的十二部经),(2)义意(文中之意涵),(3)了义(世间之可信及佛所印可),(4)无言(出世之证智)。
  ◎附︰霍韬晦《佛家逻辑研究》第三章(摘录)
  所谓“量”,依陈那以后的见解,是指知识,即由量智(能知能力,或能缘心)缘境(所知对象,或所缘境)而产生的量果,简称为量(见《大疏》卷八),而说量有现比两种;但在陈那之前,量之一名并不表示知识,而只是指知识的来源,或获取知识的工具,而量的数目亦有多种。这种情形,非独佛家为然,即印度各派哲学,也是如此。兹依阿得利雅博士(Dr. B. L. Atreya)所著的《印度论理学纲要》(中译本于1936年由商务印书馆出版,译者杨国宾)一书中所引,列举并略加疏释如下︰
  (1)现量(patyakṣa)︰指由感官的活动,接触外境而产生知识(按︰杨译为感觉量)。
  (2)比量(anumāna)︰指透过推理的形式以获防识(按︰杨译为推理量)。在印度古代各派哲学,大都承认以这种方式而获那知识最为可靠。
  (3)圣教量(śabda)︰亦名声量,指由圣者所述,亦足以作为我们正确知识的来源。
  (4)譬喻量(upamāna)︰指由譬喻而获防识。如不识野牛,可言其似家牛;即以家牛为喻,而获取对野牛的认识。
  (5)义准量(arthāpatti)︰指通过两概念间的函蕴关系而获得知识(按︰杨译为假定量)。如云︰“若法无我,准知必无常;无常之法,必无我故。”(《大疏》卷一)这就是说,“法无常”的知识,在“法无我”之义中已函;只须加以分析即可获取。
  (6)无体量(abhāva)︰所谓无体,是指不存在的事物,由事物的不存在而产生知识,便是无体量。如云︰“入此室中,见主不在,知所往处;如入鹿母堂,不见苾刍,知所往处。”(《大疏》卷一)
  (7)世传量(aitihya)︰世传量者,指知识世代相传,自然也就成了下一代知识的来源。
  (8)姿态量(chesta)︰姿态也能够成为一种量,是因为姿态能够表达思想感情。如人因快乐而手舞足蹈,因痛苦而下泪悲歌,不必再加说明,他人即可以由此而获得了解,所以这也是一条获取知识的途径。
  (9)外除量(parisesa)︰用排取某类中的分子的方法以获防识,称为外除量。如言“白马”,即在马的类概念中排除一切非白马的分子,如黑马、黄马、杂色马……等,白马的知识遂由此而得。
  (10)内包量(sambhava)︰内包量的意义在阿氏书中并无解释,但列其名而置为十种知源之末。以意推之,内包量可能是指以普遍的原则应用于特殊事物,由此而产生对特殊事物的认识。如言“白马”,我们知道在分类上它是属于马的一种,那么一切属于马的性质自然也完全适用于白马身上,如此我们虽不曾见过白马,但关于白马的知识却可以由此而得。
  以上所列举的十种知识来源,印度各派哲学各依其理论系统而分别承认若干种。如顺世只承认第一种,胜论、耆那则兼取第二种,数论与瑜伽承认前三种,尼耶也承认前四种,弥曼差则承认前五种,吠檀多则承认前六种。此外,尚有其他的一部份思想家,则承认九种或十种不等(见阿氏书)。至于佛家,在陈那之前对于知识的来源似乎并无明确的分类,窥基之《因明大疏》虽亦举出前六种量的名称,但并未说明此为佛家所专取。比较确定的说法,则为龙树(Nāgārjuna)《方便心论》中的以现见、比知、喻知、随经书为四知因,及无著(Asaṅga)在《瑜伽》《集论》中以现量、比量、正教量为能成法的说法,但所谓“知因”,所谓“能成法”,在意义上仍不脱古师的那种以量为获取知识的途径的色彩;这也就是说,和陈那直接以量为知识的说法究竟不同。
  至于说,陈那何以必须把量的意义加以改变?最主要理由是因为陈那分析我们所知境的性质,发觉一切所知境在性质上不外为两类︰一是自相,一是共相。自相即诸法之自体,共相是于诸法之自体之上所增益的标记。一切境既不外为此二类,陈那遂由此而建设其大乘量论,认为我们能知的能力亦应依此而划分为两类︰一类是了自相境,此即所谓现量智;一类是了共相境,此即所谓比量智;量智与境合,于是产生现量与比量两种知识。陈那《集量论》云︰“现及比为量,二相所量故;合说无余量。”何以无余量?释云︰“所量难有自相共相,更无其余。当知以自相为境者是现,共相为境者是比。”(见《内学》第四辑〈集量论释略抄〉)正因为所量唯有自共二相,所以由能所结合而得的知识亦不能多于两种,这也就是陈那之所以宣称一切知识只有现比二量的原因;亦由此可见,陈那改革量论,问题并不在于删减量的数目,而是在于量的意义有所改变。
  [参考资料] 《解深密经》卷五;《大毗婆沙论》卷七十一;《回诤论》;《大乘掌珍论》;《因明入正理论》;《成唯识论》;沈剑英《佛家逻辑》;Vidyabhūṣana《History of Indian Logic》;Th.Stcherbatsky《Buddhist Logi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