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佛教百科全书】

陈那(梵Diṅnāga、Dignāga,藏Phyogs-kyiglaṅ-po、Phyogs-glaṅ)


  印度瑜伽行派论师。又称域龙、大域龙。西元五、六世纪人。一说其生存年代为400至480年,但依西藏资料,陈那为世亲(320~400)晚年的弟子,则其年代应为380至460年左右。
  据《大唐西域记》卷十、卷十一等所载,陈那为南印度案达罗国人,住在都城瓶耆罗西南二十余里的孤山。深受当地国王的尊崇。王曾请陈那证阿罗汉,师悦而欲从之。后因文殊师利菩萨示现启示,乃起广利之志。并作《因明论》,宣扬《瑜伽师地论》。
  然依多罗那他《印度佛教史》所传,则与上述事迹不同。该书谓陈那生于建志(Kañci)附近的辛哈瓦库吐拉(Siṃha-vaktra)的婆罗门家。初习外道教旨,后入小乘犊子部,精通声闻三藏。未几,从世亲学大小乘。又就一阿阇梨学习明咒、秘法,尝亲见文殊菩萨之圣容。其后,住于乌荼(Odiviśa)国林中一洞窟,修习禅定数年。尝于那烂陀寺折伏外道论师,为众讲诸经,造诸论。后再归乌荼国,得文殊菩萨之劝诫,撰《集量论》。寻游历印度各地,伏外道诸论师,复兴荒废之佛教道场。既而回乌荼国教化。所化弟子甚多,然无常侍沙弥,且常行十二头陀法。后寂于乌荼国森林中之洞窟。
  陈那是新因明的创始人,在因明学上留有不朽的功绩,后人称为“中世纪印度正理学之父”。他在因明学上确立因之三相,改五支作法为三支作法,将古因明的归纳推理改造成演绎推理。他在因明学上的贡献,是印度逻辑史上的一大里程碑。对于其后的佛教及诸学派之论理说有极大的影响。文轨《因明入正理论疏》卷一赞之云(卍续86‧659上)︰
  “大圣散说因明,门人纂成别部,或以如实存号,或以正理标名。故世亲习旧五支,鞭骨彰德。陈那创勒三分,吼石表能,其于大业追踪遗芳难纪。”
  此外,在唯识学上,陈那曾受小乘经量部的影响,而主张“有相唯识”说。又从“量”(认识)的方面考察,于心、心所立见分、相分、自证分三分。《成唯识论》卷二云(大正31‧10b)︰
  “心、心所一一生时,以理推征,各有三分,所量、能量、量果别故,相、见必有所依体故。如集量论伽他中说︰似境相所量,能取相自证,即能量及果,此三体无别。”
  此三分说,古来与安慧的一分、难陀的二分、护法的四分说并称。又,陈那亦擅长文学创作。依《南海寄归内法传》卷四〈赞咏之礼〉条载,陈那尝为摩咥哩制吒(Mātṛccta)的《百五十赞》作唱和,于各颂之初又加一颂,而成三百颂,名之为《杂赞》。又,近世出版的戏曲《昆达玛拉》(《Kundamāla》),据称亦为陈那所作。
  陈那著作甚多,窥基《因明入正理论疏》卷上(本)谓有四十余部。《南海寄归内法传》卷四〈长发有无〉条列有《观三世论》《观总相论》等八论。多罗那他《佛教史》说他曾解释《俱舍论》,造唯识、因明诸论,及《集量论》《摄律仪论》一百卷。《因明入正理门论述记》谓他有破斥《僧佉论》的《破数论》六千偈。此中,现存于汉译藏经中者,有真谛译《无相思尘论》(与玄奘译《观所缘缘论》同本)、真谛译《解卷论》(与义净译《掌中论》同本)、玄奘译《因明正理论本》(与义净译《因明正理门论》同本)、义净译《取因假设论》、义净译《观总相论颂》、施护等译《佛母般若波罗蜜多圆集要义论》各一卷,总有九部九卷。
  此外,西藏译藏经中,收有《集量论颂》(Tshad-ma kun-las btus-pa)、《集量论颂注》及其异译、《观所缘缘论》(Dmigs-pabrtag-pa)及其注、《观三世论》(Dus gsumbrtag-pa)、《因明入正理论》(Tshad-marigs-par Ḥjug-paḥi-sgo shes-bya-baḥi rab-tubyed-pa)、《因明入正理论》(汉译重翻)、《Gtan-tshigs-kyi Ḥkhor-lo gtan-la dbaṅ-pa》《Rnal-Ḥbyor-la Ḥjug-pa》《Kun-tu-bzaṅ-poḥispyod-paḥi smon-lam-gyi don kun-bsdus-pa》等十一部。
  ◎附︰吕澄《印度佛学源流略讲》第五讲第四节(摘录)
  瑜伽行学派的另外一系,态度比较自由、进取,在不丧失无著、世亲学说基本精神的范围内,对其学说,大加发挥,甚至对他们的著作,在文字上也作了一些改动。这比之难陀、安慧等古派来说,是一个新派,所以可称之为唯识今学。
  这一系的代表人物首推陈那。依西藏佛教史家所传,他是世亲的门下。但玄奘《大唐西域记》说他是南印人,先就有专门弘扬因明学的志愿,后经文殊的启示,方决定弘扬《瑜伽师地论》,同时兼弘因明,记中并未提到他与世亲有师弟关系。从他的著作看,《圆集要义论》(解释《八千颂小品般若》的)关于三性的讲法等等,都还是依照无著《摄大乘论》的规模。唐人还传说他对世亲的《二十唯识论》也有注,但已不存。从这些可以看出他与世亲有些关系,但是否师弟就不明确了。除上述著作外,陈那有关因明方面的著作很多,后世将其编成一组,称为陈那八论,甚为当时学者所重视,义净在《南海寄归传》中曾说︰“因明着功,镜彻陈那之八论。”并列举了八论的名字︰(1)《观三世论》、(2)《观总相论》、(3)《观境论》、(4)《因门论》、(5)《似因门论》、(6)《理门论》、(7)《取事设施论》、(8)《集量论》。这些著作大致都有译本存在。
  有汉译本存在的︰《观总相论》《理门论》《取事施设论》。
  有藏译本存在的︰《观三世论》《集量论》(此论义净曾译成汉文,后佚)。
  汉藏文译本都存在的︰《观境论》(即《观所缘论》)。《因门论》《似因门论》没有译本存在,但藏译中有《因轮论》一书,不知是否即《因门论》。
  在上述著作中有许多讲到唯识的地方,特别是《观所缘论》就是成立唯识无境的著作。陈那说的“所缘”就是“境”,此境不是在心外。陈那认为,能够称得上“所缘”的应具备两个条件︰(1)“有实体,令能缘识,托彼而生。”就是说,所缘(境)必须是实体性的事物,还必须能够引起能缘(心)攀缘而生。(2)“能缘识,带彼相起。”就是说,在能缘识生起以后的分别中,要有它的行相。这个行相虽然似境,但却是从心中生出来的,如镜显影,但产生影的功能却在于镜子本身。考究这两个条件,境不会是在心外的实物,而在心内,是心的一部分(心的相分)。由此看来,陈那也是主张唯识说的。不过,他的说法有其特点︰相分引起见分,见分所得的行相与相分一模一样,因此这个相分(所缘)也就是内境。这样,第一、相分是有实体的,实在的;第二、见分也有其行相;这种唯识说一般称之为“有相唯识说”。
  陈那见分带行相的说法,可以在经部找到渊源,相分是实在的主张,也与经部之说相关。另外,在《观所缘论》中,也讲到识上的种子与相分相互为因的关系,认为这个法的种子可以存在于那个法上边,那个法的种子也可以存在于这个法上边。再者,它对于八识也是混合起来说的,统摄之为“能缘识”而无明白的区分。这都是同于经部、随顺经部的说法。因此,后世也说他的唯识说是随“理”的,而不是随“教”的。
  另外,在《集量论》里,他对见相的关系还有所发展。他从量(人的认识,如同以尺量布,所以喻之为“量”)的角度来看,能缘(见)是“能量”,所缘(相)是“所量”,在两者发生交涉后还应该有个结果,这叫“量果”,如以尺量布应有一个知道它长短的结果。关于“量果”的概念,并非陈那的独创,别的学派讲到量时也推论到有一个量果。不过,他们把量果都推到心以外去,而陈那说的量果仍在心内。他认为量的性质是自己了解自己,这也叫“自证”。这样,从心分来讲,在见分相分之外,陈那又加上量果一分也叫“自证分”,而组成三分说。难陀主张二分说,安慧虽说三分,祇承认自证分是实在的,实际等于一分说,而陈那则认为三分都是实在的,所以他的唯识说是三分说。(中略)
  陈那的学说,在唯识方面除了提出有相唯识说之外,他还从因明的角度来组织学说。由于他对因明作了独立的发挥,从而使这门学问另辟了一条途径。本来,瑜伽行学派是把因明的重点放在论议一方面的,论议,实际上对自说加以证明,这叫“立”,对于异说加以反驳,这叫“破”,谈因明祗是为了立破,因而是有局限性的。陈那对因明的发展,即打破了这一局限,把它贯串到佛学的全体,成功了一种佛家的认识论,即“量论”。它不仅用于论议,而且还用于如何认识真理、实证真理,这就包括了他们所谓“道”(行为)、“果”(究竟)的全体。大乘佛学中的菩提行也就是“道”,陈那的量论把这些都包括进来加以贯串。这是达到佛果的准备,等到一切功德都圆满了,便可以证得佛果,那时候便体现了所谓真正的量,可以称得起“为量者”,成为真理性的标准了。这种说法,在瑜伽行派中是另辟蹊径的,晚期大乘佛学竟把它推进成了一条滚滚的巨流。
  陈那关于量的学说,散见于他的八部代表作中,而最能表示其体系的是最后一部《集量论》。“集”就是总结、合而为一的意思,此论即总结其有关“量”的著作,所以题名“集量论”。论的原文不存,有藏译本。计二五0颂,有陈那自己的注及另一家的注;所以全书的结构,在藏译本中可以具见。论分六品,每品都先明本宗,然后破斥异说。为什么采取这样的结构呢?因为当时佛家以外各学派也相当繁荣,所以在论议中一般都要牵涉到各种异说。加上陈那的量论,对其他学派的讲法又有很多简别的地方,所以书中破外的份量占的比重就很大。明宗部份,大体上是依照他的《理门论》的基础而另加一些补充的。
  陈那量论的要点大致有下述的几方面︰
  (一)对于量的种类,他有一个决定的说法。量,从认识方面说,乃是怎样得到正确知识的准绳,如想知道物的轻重,必须加以衡量一样。
  当时印度各派对量的种类,说法极多,约可分为六种︰现、比、声、喻、义准、随生。“现量”是感性的,“比量”是推理所得,这是一般获得知识的方法。“声量”是诸派各自信仰的圣教,如婆罗门一系视为正统的六派,都相信《吠陀》可以为量,对它就不必再亲自推理了。它亦名“圣教量”或“圣言量”、因为是通过语言而来,故名“声量”。“喻量”就是类推,如我国孟轲好辩,他常用的方法就是类推。“义准”,即举一个而准知另一个。“随生”,即一个跟随一个出现,如进房无人,即随知主人不在家。后面三类,都属于直接推理的。陈那组织量的工作,第一步就是把量的种类确定下来。他认为,六类中只有现量、比量才是有意义的,其余各类,不能独立,只可隶属于比量,而比量又出现于现量。因此,他简别的结果,肯定了现比二量。
  (二)他对现比量的定义,还有独到的看法,认为离开概念的为现量,运用概念的为比量。同时,他对概念的构成也有特殊的说法,认为概念都不是从正面表示意义,而是通过否定一方承认另一方的方法,所谓“遮诠”构成的。例如,青色的“青”这一概念怎样构成的呢?就是表示“青”为非“非青”。由否定一方(遮)来表示另一方(诠)。这种遮诠说,也是陈那量论的一个特点。
  (三)他对“过类”作了特别的简别。以前的正理学派和佛学中的古因明师,都曾经讲到“过类”(辩论中出他人过失时,有时所指并非是真的过失,但它是过失的一类,所以叫“过类”),而且构成为因明中的一大类,《集量论》对此特别作了研究,对以前的说法作了简别,专门成立一品,名〈观过类品〉。
  以上几点,都影响到以后的量论,而且后人对他的说法还有很大的发展。
  [参考资料] 《成唯识论述记》卷一(本)、卷三(本);《大唐西域记》卷十;《印度逻辑学论集》(《世界佛学名著译丛》{21});《唯识学的发展与传承》(《现代佛教学术丛刊》{24});宇井伯寿《陈那著作の研究》;H. N. Randle《Fragments from Dignaga》;G. Tucci《On the Fragments from Diṇnag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