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人物传总集】
空谷隆禅师《皇明名僧辑略》
示真性源
参禅须要信得彻,有主宰。提撕话头,默默参究,于一切处无著无依。逆顺境界到手,便为蓦直行去。不起分别,不见有逆顺,不见有境界。盖为大解脱中不存一法也,洞然了悟,直下承当。更进一步,了却向上一着,虚彻灵明,如金刚王宝剑,万物曷敢婴其锋!更说甚么世法、佛法、烦恼、菩提?透顶透底,举体全真。是为逸格之人也。
示圆鉴堂
念佛一门,捷径修行之要也。识破此身不实,世间虚妄,是生死根。惟净土可归,念佛可恃。紧念慢念,高声低声,总无拘碍。但令身心闲淡,默念不忘。静闹闲忙,一而无二。忽然触境遇缘,打着转身一句,始知寂光净土不离此处,阿弥陀佛不越自心。虽然如是,若乃将心求悟,反成障碍。佛性是自然之物,不属心思意解。若见恁么说,你便执个无心,又成大病。但以信心为本,一切杂念都不随之。如是行去,总然不悟,没后亦生净土。阶级进修,无有退转。优昙和尚令提云“念佛者是谁?”
或云“哪个是我本性阿弥陀?”
谓是“摄心念佛”、“参究念佛”。汝今不必用此等法,只用平常念去。
示肄南宗
赵州“无”字,未悟之时,如银山铁壁。今日也“无无”,明日也“无无”,一朝水到渠成,始知铁壁银山元非别物。只贵退步休心,切切要明生死大事。不可呆蠢蠢念个“无”字虚延岁月,亦不可推详计较义理曲会,但于时中愤愤然要明这个“无”字。忽尔一朝悬崖撒手,打个翻身,方见孤明历历,如是现成。到此不可耽着味着,还有脑后一槌极是难透。你且恁么参去。
举世尊初生
朕兆才彰成露布,复指乾坤行七步。只要群生正眼开,落尽眉毛浑不顾。
举如人上树
百丑千拙齐露出,明眼衲僧见不得。断人命脉只斯须,香严老子贼贼贼。
答诚敬堂
向上一著者,悟彻之后,结角罗纹,杀着一锤,所谓“末后一句也。言语说不到,只用活机手段调治而至。百丈再参马祖,马祖正用此机。临济再参黄檗,黄檗亦用此机。临济打洛浦亦此机也,后于夹山棒下方始瞥地。兴化打克宾亦此机也。真净和尚颂曰:“丈夫当断不自断,兴化为人彻底汉。日后从他眼自开,棒了罚钱赶出院。
此颂甚对机。汝今公案未明,如何明得此一着子?夙有灵根者,公案亦甚易明。不见临济凡问佛法,便被黄檗殴打,十分切当。后得大愚一句打发,洞明黄檗机用。假如今日汝问我向上一着,我亦不用摇唇动舌,只用殴打,再问再打。汝被我打得荒了,无计可施,无理可说。不得意中,忽然猛省,亦未可知。我虽不施棒喝,汝但恁么承当去看。
示道禅人
参禅一着,是超生死、脱轮回之关棙子,岂可小识小见而能拟议耶?此是三世诸佛捷径度人之大法,所谓“一超直入如来地”也。自从世尊于灵山会上拈花示众,迦叶尊者独悟深旨。次第传来,度人无限。非语言文字而能教诲,惟在具大手段大善知识,生机活法点悟而已。昔因风吹幡动,一僧言风动,一僧言幡动。六祖云:“非风幡动,是汝心动。
二僧皆得省悟。呜呼!二僧言是风动,是幡动,皆是凡心。六祖言非风动,非幡动,便悟佛心。汝今且去穷究“非风幡动,是汝心动”。如是参去,忽然省悟,自知果然非风幡动,是我心动也。那时却来回报,然后为汝敲磕末后一句。
自制塔铭
生事死葬,祭之以礼,孔子之教也。死而火化,安葬骨塔,释迦之教也。古今依教,莫不皆然。余生姑苏洞庭鼋山陈氏。父字显宗,号月潭处士。母金氏。余讳景隆,字祖庭,号空谷,生于洪武癸酉七月十二日。永乐壬辰,从弁山白莲懒云和尚受学参禅。湖海禅伯、古拙和尚辈,莫不参扣。虽以家居,参究不替。庚子岁,许令出家,从虎丘先师石庵和尚收为行童。洪熙乙巳,给牒为僧。宣德二年,从杭昭庆守宗师得具戒。六年,先师膺荐住持杭之灵隐,遂同至矣。七年,往天目山礼高峰塔,憩锡一载,克苦参究,忽有省会。懒云和尚时在海昌净妙,遂造之,剖露心法,懒云大喜。九年,灵隐先师圆寂矣,阇维,敛骨葬于本山,造骨塔,并塔院,奉祀有年。今老且病,死日在迩,思无余地以葬遗骨,遂承佃钱塘县尉司上扇第二图修吉山下沉敬元佃官地一段为坟地,葬骨塔。盖坟屋居之,待尽余年,名其屋曰“正传塔院”。呜呼!生死一梦,骨塔奚为?盖表佛法流芳,灵踪不断,即幻明真,以致佛祖命脉源远流长矣。幻身虽灭,佛性不迁。后之来者,见窣堵崚嶒,峰峦苍翠,鸟鸣乔木,泉泻幽岩。不驰外境,不执内心,尽忘爱恶,陶然泰和。始知法界为身,虚空为口,万象为舌,昼夜说禅,未常间歇。于此见得明,透得彻,如醉复醒,廓然领悟,便见佛祖不曾涅槃,老僧不曾圆寂。大圆镜中觌面相见,西来祖意两手分付。如古师嗣云门,青师嗣太阳。无前后,无去来。大千沙界,自他不隔于毫端。十世古今,始终不离于当念。懒云和尚,是景隆受业师之受业师。景隆心法受印可于懒云,即南极安禅师也,得临济正传二十世。师上溯天真则、无极源、雪岩钦。前后嗣法亦无定规。前嗣后者,阿难嗣迦叶。后嗣前者,兴化嗣临济。理贯古今,诣实为至。铭曰:
廓周法界,空荡无涯。群灵升坠,恒无已时。佛祖垂应,为导为师。夙膺微幸,直斯化仪。不善弘道,随力所宜。卒于武林,骨窆山崖。窣堵奠安,山同寿期。以幻归幻,有为无为。成住坏空,斯道恒夷。正统九年春,景隆五十二岁着。
示徒参禅
禅宗厥旨,是转迷成悟之要道也,是明心见性之妙诀也,是超凡入圣之关棙也。自宋末至于今日,师法不逮,参徒根器亦为下劣。变坏妙诀,死法传流,无绳自缚。本是活人,缚作死汉。做作规矩,提死话头。执倚偏邪,无由开悟。嗟夫!灵山会上别传心法,超出功用,大解脱法门也。要在妙悟,岂局规模?老僧今日不用提话头,不用参公案。先要识破此身,空花幻影,不越百年。安可溺于世情,埋没灵明觉性,随逐妄缘,汩没生死,六道循环,不能超出?既知此患,尽情放下,更不留心。惟令默自思惟:我今思善思恶、怕热怕寒、知饥知渴者,心也。因有幻身,此心存活。死了烧了,何处安身?只思此二句。其余言语,知得便了,不须记忆。但于行住坐卧、静闹闲忙、苦乐逆顺一切时中,惟自思惟“死了烧了,何处安身?”
忽然识得,自会做人,自知入道。至于此时,方参公案。切须稳重穷究末后一句,方到牢关,始为了事人也。涵养此道,如百炼精金更无变色,还垂方便接引后人,是为报佛恩德。
答 问
明本源曰:“永明大师道:‘有禅有净土,犹如带角虎。’是则二法兼行耶?兼行,则古人谓之脚踏两边船,必陷中间也。湖海弟兄浩浩商量,是非蜂起。乞师指决,去我碍膺。”
答曰:永明大师出此言时,无人反覆扣问;历代祖师在世,亦无人反覆扣问,故无辨明也。学人疑似之心蕴之于怀,未常发问,懡㦬含糊,迨今五百年矣。子发此问,大哉问也!惜乎景隆虚度光阴七十四年,道德、智眼皆所不逮,安能答此言乎?强答之,恐不契佛祖之心,反罹罪咎。然有问无答,亦非道也。勉赴来意,随力言之,子当裁择。执守参禅,提个话头,自谓守静工夫,更无别事;念佛往生,寅夕礼诵,皆所不行,此谓‘有禅无净土’也。此等参禅亦非正气,是为守死话头,不异土木瓦石。坐此病者,十有八九,莫之能救。禅是活意,如水上葫芦,捺着便转,活鱍鱍地。故云参祖师活意,不参死句。如此参禅,不轻念佛往生之道,寅夕礼诵亦所遵行,左之右之无不是道。雪峰作典座,杨岐作监寺,籍身劳动,内力参禅。永明参韶国师之禅,大弘念佛之道。所谓内圆而外方,内秘菩萨行,外现是声闻。此谓‘有禅有净土’也。辄以俚言免塞子问,别访高明以求的意。
示坐关安、清二上人
《大藏经》中,《传灯录》里,教人修行者,皆言亲近明师,时时闻法,或念佛,或数息,或尸观,或居阿兰若,闲淡性情,克求妙悟。自从拈花示众,迦叶妙悟教外别传禅宗厥旨。二祖觅心不得,而得安心。南岳禅师参六祖,祖曰:“什么物,与么来?”
岳大悟,乃曰:“说似一物即不中。”
疏山闻沩山曰:“有句无句,如藤倚树。”
疏山卖布单作路费,三千里外直造沩山,扣问:“树倒藤枯,句归何处?”
沩山大笑而已。疏山不契,发愤而去。行到明招,言及于此。明招曰:“却使沩山笑转新。”
疏山大悟。大慧亦问:“树倒藤枯,句归何处?”
圆悟答云:“相随来也。”
大慧亦悟。有僧问一老宿:“百尺竿头如何进步?”
宿云:“恶!”
其僧大悟。雪峰三登投子,九到洞山。古人坐立不安,切切求悟。岂肯死坐关房,守株度日?唐有大梅,宋有和庵主,闲静余情,养道而已。唐、宋之时,皆无坐关之说。元时生出计较,设个关房,安坐待悟,至今彷效也。汝既如是精进用心,切切求悟,聊为庶几。岂可安坐关房,现成衣食,自在过时?而况张道伴、李道伴、张施主、李施主,常来相望,各入关房,闲话半日。岂是真正修行纯净工夫,克时求悟也?灵源居昭默堂,高峰坐死关,皆悟道之后养道者也,不似今人茫然而坐。古人不舍分寸光阴,不废翦爪之工,舍身命而求妙悟也。今恐虚消信施,空丧光阴,带果招因,难以逃避。由是老僧如是苦口,若契汝心,留为警觉。或不契心,付之水火。
又
来书说许多言语,皆欲辨明。且夫义学中人,读书经,教文义,玄义岂不过汝百倍?尚不能一一辨明,不能窥测禅宗公案。汝欲辩明,何异入海算沙?禅宗厥旨,非思量分别之所能解。昔有僧问石头和尚曰:“如何是禅?”
答云:“碌砖。”
“如何是道?”
答云:“木头。”
禅是如是之处悟将出来。思惟之心安在何处?一悟之后,万法皆明,何待辨论。大慧和尚颂“十智同真”
公案云:“兔角龟毛眼里栽,铁山当面势崔嵬。东西南北无门入,旷劫无明当下灰。”
禅宗悟境界如是而已。通此消息,令汝会意。前者见汝多于人事,故写书来,令汝自省。又恐汝独执于坐,困在昏钝,故写几段古人用心切近悟处,令汝学他用心。昔晦堂和尚参云峰悦禅师,日日挨拶,日日不悟。峰曰:“你且去参黄龙南禅师。”
到彼挨拶数日亦不悟,复回云峰,峰已迁化。复回黄龙,途中遇雪,阻于一寺,无师参扣,便看《传灯录》。偶然揭开,看见僧问多福:“如何是多福一丛竹?”
福云:“一茎两茎斜。”
僧云:“不会。”
福云:“三茎四茎曲。”
晦堂大悟。觉华严参圆悟,日日挨拶,日日不悟。圆悟令看《罗山语录》,亦不悟。发愤出门,行到一寺,忽然大悟。古人如是坐立不安,磨心擦腹,挨拶出来。岂是安然自在,守待自悟?观汝来书,知汝不会参禅,不闻真正开发,只是江湖中碌碌然之开发也,良可惜哉!老僧寄书,令汝师于古人,莫师今人。老僧于永乐年间十九岁时,遇见《信心铭》《证道歌》,一看之后,超然省会。从此发心,力求出家。参见南极老和尚、古拙老和尚。金陵、湖广、两浙之间做知识者,一一往见。所有开发,皆不中意。我自主张,只用《传灯》中上古祖师机用开发,用心参究,所以今日得这些小见识儿也。忝与上古相合,不与今时雷同。我期望汝成个法器,不可平常过了。汝今抖擞精神,自着精彩,参个“万法归一,一归何处?”
返究自己,力要省会是归何处?拌舍此身,默做迟钝工夫,一生用心去,终有悟日。此是没奈何处用此痛切之心也。古人则不然,有云:“我坐在这里,等你悟去。”
“我立在这里,等你悟去。”
如是容易,岂不快哉!古人用心苦切,一团精彩悟将出来。不是拘缚身体,呆呆兀坐,昏茫过日。此上所言,多说禅病。脱得禅病,庶可悟道。古云:“千魔万难转惺惺。”
直须精进切心,庶有悟日。
○袾宏曰:诸师多教人参“念佛是谁?”
惟师云“不必用此等法”。随病制方,逗机施教,二各有旨。不可是此非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