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很巧地,这篇序是在锡金的隆德寺(Rrnntek)写的。望过山谷,看到甘托克(Gangtok),这里就是半个世纪前,达瓦桑杜格西(Kazi Dawa-Samdup)翻译、伊文思·温慈(W.Y.Evans-Wentz)博士编辑第一本《中阴闻教大解脱》英文版的地方。更有缘地,这本新的译文是纪念伊文思·温慈的丛书之一。
他们的译作是那么有名,并且引发许多人对佛教的兴趣,所以读者可能会问为何有出新版的必要。伊文思·温慈在他的序里解答了一部分,他承认「这是中阴教法的拓荒本」。
此后,尤其是许多西藏高僧逃亡之后,有关西藏佛教的资讯和兴趣就大幅增加了。西藏佛教不再只是学术研究的主题,还是目前在西方落地生根、活生生的传统。这让新的译本得以问世,新译本把重点放在法本的实际应用上,并简洁有力地传达它的精神。
1971年的夏天,在美国佛蒙特州的虎尾静修中心(Tail of the Tiger Contemplative Community,现为Karme Choling),创巴仁波切举办了一场研讨会,名为「藏密度亡经」,也就是本书的讲释。在研讨会中,他用藏文本,而听众用伊文思·温慈的英译本。会中不断出现翻译和表达风格的问题,所以我们决定编纂新的英译本。
这篇译文采用卡桑(E.Kalsang)在1969年于瓦拉纳西(Varanasi)出版的藏文本,也参考三种木刻本。若干小遗漏和错误的地方已引用木刻本予以改正,但这四种版本的要点并没有不一致的地方,所以在达瓦桑杜格西的译文中发现相当多的不一致,实在很令人讶异。我们不会详细地讨论这些不一致,但是有些显著之处应该提出来。
达瓦桑杜格西有几次没有按照原文来译,认为原文的用字是错的。在注解中,伊文思·温慈引用他们所用的藏文本(一本手抄本、一本木刻本),并经常补充译者更正的某些错字。大部分的修改,似乎是为了调和各种版本中佛菩萨的相互关系和象征颜色等。以下是最显著的例子,〔引用I960年出版的平装本(Oxford University Press)〕:
第95页,注解3,「普贤王佛母J(Samantab-hadrl)被更改为「普贤王如来」(Samantabhadra),因而「普贤王如来」出现两次。但是这段的重点是在象征心识的男女双运。伊文思·温慈自己也在这项注解和下一页的注3这么说,所以我们很难了解为何他或译者认为原文是错的。
第106和109页,「色」和「识」的顺序颠倒了,造成它们分别出现在第一天与第二天;木刻本写「识」出现在第一天,「色」出现在第二天。同样地,在第108和111页,「佛眼佛母」(Buddha-Locana)和「玛嘛基佛母」(Mamakl)也互换了位置。
第114页,第四天,饿鬼道的光描述为红色的;第117页,第五天,阿修罗道的光为绿色;而在我们这个版本里,饿鬼道的光为黄色、阿修罗道的光为红色。第124和174页又出现六道的颜色,伊文思·温慈也引用了西藏原文,解释译者改变六道的颜色是为了和诸佛的颜色一致。
然而,佛教造像仪轨并非绝对一致。像这样明显的不规则性经常发生,但背后总是有原因的。就上述几点而言,我们使用的四种版本和伊文思·温慈的木刻本完全一致,而和他所使用的手抄本也大部分相同,所以这种一致性应该代表版本正确无误。
这两种译本在处理佛教名相上,也不一样。佛教的原典是用梵文或巴利文写的,然后从第七世纪开始翻译成藏文。那时的藏文尙未被任何高度发展的思想体系影响,所以藏文要适应佛教的思想并不会很困难;事实上,他们创造了新的哲学语言来传达佛法。想把佛法译成二十世纪的欧洲语言,则是全然不同的情形:西方思想和东方思想沿着非常不同的路线发展,所以如果从哲学或宗教字汇中选出某个英文单字套用,则必定含带各种背景故事和含意,可能跟佛教的原意背道而驰。相反地,一个梵文单字可能无法找到对等的英文单字来表达它所有的意思。如此一来,所使用的英文翻译就和梵文一样需要同样多的解释,而使用梵文的好处在于不会引起读者错误的联想。
因此,某些名相仍保留其梵文,亦即最初的语言;虽然《中阴闻教大解脱》是用藏文写的。诸佛菩萨的名称也是用梵文,因为大家耳熟能详,且较容易在其他经文中认出。西藏译者经常遵守保留梵文的常规,虽然我们这本书偶尔有例外。
介绍「中阴」(bardo)和「本尊J(yidam)这两个藏字,就跟上述常规不一致,可是它们在使用上最方便,而且是本书主要读者佛教徒早已熟悉的字汇。「中阴」也可译成「中间状态」,但是如果经常重复这个词很不通顺;用梵文的「antarabhava」也是一样,而且大家也不熟悉;因为这个教法是在西藏发展的,不是在印度。西藏佛教所用的「yidam」,跟印度教所熟悉的梵文「istadevata」(守护神)有相当不同的涵义。「yidam」曾被译为「护法」(这应该是形容dharmapalas)或「守护神」,但是这些翻译似乎都表示有个外在的生命,是个人的守护者或助手,而本尊的真正意思是完全内在、心理的;本尊代表自身的本性,我们把本性观想成诸佛菩萨的样貌,是为了跟本性联系及表达它的全部潜能。
值得注意地,这里有几个最能表达佛法的字是当代心理学的语言,因为西方心理学某些学派的看法,比西方哲学或宗教更接近佛教。
比如说「罪」的观念,我们一定会联想到原罪、罪恶和惩罚,而这些是大部分的东方教义所没有的。反之,佛教寻找罪和苦的基本原因,是相信有个真实不变的自我为存在的中心。相信有个不变的我,并不是天生邪恶,而是不了解存在的本性。我们都从这种颠倒、以自我为中心的观点来经验整个生命,所以无法知道世界的真实本性。这就是我们说世界虚妄不实的原因了。治疗方法就是看穿虚妄、证得空性智慧——也就是无颠倒。跟空性分不开的是明光,亦即真相的呈现(生命之戏上演的基础地)。
制约作用(conditioning)、罪障(neurotic patterns of thought)和潜意识的影响(unconscious influences)等观念,似乎比传统的宗教词汇还适用于本书。在讲释中,罪障(neurosis)和妄想(paranoia)等字眼不是用来描述病理状态,而是潜意识的自然结果。「心识投射的景象」(projections),代表我们看事情的方式被自己的态度染色。在本书中,它是藏字「snang」的翻译,基本意思是「光」或「显相」,不管是内在或外在的;达瓦桑杜格西译成「念相」(thought-form)或「景象」(vision)。译成「心识投射的景象」,则克服了主观和客观的区别。
简单说一下跟本书有关的佛教心理学,可以为读者打下基础,了解讲释中的细部解释。我们用五蕴来分析以自我为中心的生命相续。蕴的字面意思是堆或群,但是用「心所成事」(psychological component)或许更能传达其意。
心所成的第一个事是「色」:是个体性和独立存在的开始,并把经验划分为主体与客体。众生用根本「自我J来意识外在世界,一意识到周围环境,自我就起反应。这是第二阶段的「受」:受还不是发展成熟的情绪,只是本能的喜欢、不喜欢或没感觉。但当自我不仅是被动、还主动反应来保护自我时,受立刻变得更复杂。这是第三阶段的「想」:自我意识到刺激,然后自动起反应。心所成的第四个事是「行」:包括「想」之后心智和情绪上的解读活动。「行」把事情凑在一起,构成个性和业力。最后是「识」:结合所有五官知觉和心。现在自我已自成一个完整的宇宙;它不是直接认知世界的本来面貌,而是对周围的一切,投射自己的影像。
本书的根本教法,就是教人从实相的角度,认证自心投射的景象和瓦解我执。一旦如此,构成无明心的五蕴就会成为开悟的因素。在法性中阴的头五天,它们会被转化为清净相。
中阴身也会见到六道的景象。六道是无明心的六个主要状态,讲释中有详尽的描述。每一道出现时,都带着放弃执着此道的可能性,我们可以不再紧抓着以自我为中心的安全感,而是让自己融入、相应所显现的智慧中。
这些「智慧」是五方佛(tathagatas)的曼陀罗。「tathagata」的字面意思是「如去」,可以释意为「和真实本性合一的人」,跟「觉者」和「胜者」同义。五方佛是佛性(完全觉悟的心)的五种主要能量形式。他们所示现的品质是五智,但是在我们的心所呈现的轮回世界中,这些能量就以五毒或五烦恼的形式出现。世上的任何事物,包括所有生命、地方、事件等,都具有某个主要特性,而和五方佛的其中一尊相连;因此,五方佛也称为五方佛部。
第一尊毘卢遮那佛,位居曼陀罗的中央,代表痴毒;其他四毒都从痴毒演变而来。但是毗卢遮那佛也是法界体性智(无限、遍所有处的虚空,所有事物都在这里如实存在)。法界体性智是痴的相反。因为毗卢遮那佛是最初且中心的角色,他的眷属诸尊就简单称为佛部,此名称也代表痴的相反。
第二尊是东方不动佛(金刚萨埵),印度传统是把他画在曼陀罗的底部。在其他经本中,不动佛可能出现在中央,而毗卢遮那佛在东方,所以他们的特性经常有些变更;这就是第一天和第二天都出现白与蓝两种颜色,也是曼陀罗的模式偶尔混乱的原因。不动佛是金刚部主,代表瞋毒。瞋毒转为大圆镜智,平静、无批判地反映万法。
南方宝生佛画在曼陀罗的左边,为宝部主。宝的意思是珠宝,尤其是指实现所有愿望的如意宝。因此,这里是慢毒,起源于拥有任何形式的财富,用平等性智才能开悟。
第四尊是西方阿弥陀佛,画在曼陀罗的上方,为莲花部主。他象征贪,贪婪地抓着任何事情。跟贪毒相应的智慧是妙观察智,把贪冷却、抽离出来,转化为慈悲。
最后是北方不空成就佛,画在曼陀罗的右边,为羯磨部主。羯磨在这里是指行动,用剑或十字金刚杵象征。跟羯磨有关的是嫉妒毒,由不满足的企图心促成。其开悟之法是成所作智。
五方佛还有许多其他的特性,会在讲释中描述和解释。他们都有各自的明妃和胁侍菩萨。
五方佛代表超越生命之河的觉悟,而菩萨的原则是为了众生而积极入世。
菩萨可以视为五智的活动。明妃的女性能量提供丰富的元素,使智慧圆满和全然展现。书中出现的诸佛菩萨,从实相的角度来看,可形容为万法的表现。他们代表我们整个身、心和情绪的各种能量显现。虽然我们平常不会用能量来认知生命,但是其影响力与我们形影不离。创巴仁波切在讲释中把能量转译为我们更容易认同的语言:情绪、品质、环境、生命方式、行为与事件。
因此,虽然这本书表面上为是死者而写的,但事实上跟生命有关。
佛陀不会讨论死后的情形,因为这对当下实相的寻求并无用处。轮回、六道、中阴等概念,不管在死后能否适用,它们都非常地适用于此生。大家经常强调为死者读诵《中阴闻教大解脱》的目的,是让死者忆起生前修过的法门。这本《藏密度亡经》可以教我们如何生活。
法兰萨斯卡·弗曼特(Francesca Fremantle)*
* 译者法兰萨斯卡·弗曼特在伦敦大学亚非学院取得博士学位,是梵文和藏文著作的学者和译者,长年亲近创巴仁波切
藏密度亡经 中阴闻教大解脱(丘扬创巴仁波切) - 序 法兰萨斯卡·弗曼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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